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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石场上 催春煤

火车徐徐进站了,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

跳下车来,我迎着纷飞的大雪,向新春矿井走去。此刻,茫茫雪幕里,对面那排高高的山峰,象一群银色的骏马,驮着跨在它身上的矿山宏伟的建筑物,在不息地奔驰。山脚下,巨大的煤包,也换上了银装。猛然,那白色的海洋里,一团团红色的火花在眼前闪烁。呵!那不是山头上的报春红梅开了吗?开得多艳,多鲜,多耀眼!

“叮叮叮……”

一串银铃,只见矿山电车道上,一列长长的满载乌金的矿车,在电车头的牵引下,飞奔而来。

“谭师傅。”

猛听一声喊,声音既生疏,又熟悉。我忙抬起头来,只见电机车已经闯到了我的身边。车头里,探出一个戴着塑料矿帽的脑袋,鹅蛋形的脸儿,被寒风吹得通红,在雪景的衬映下,真象一朵红梅。

“师傅,不认识你这个调皮徒弟了?咯咯……”

这串豪放的笑声,使我的心灵里猛然耸立一个高大的形象。我不禁飞步迎上去,抓住她那热乎乎的手:“笑姑娘!你、你——全变了!”

“变什么?”

“高了,胖了,结实了!”

“还有:老了!咯咯咯……她嘴里又飞出一串关不住的笑声。”

是呵!时间象流水,转眼十年啦!眼前这十年前的小笑梅,额头也可以找出一、两条头发丝似的皱纹了。十年前在向阳矿井和她的那七天师徒生活,又象眼前的雪花一样,纷纷飘洒而来……

一场迎春雪过后,春风送来了喜讯,矿里又一批矿工的子女参加矿山建设,当时,我的师傅、队党支部书记老杨领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来到我的跟前。当杨师傅向我介绍时,她立在一旁咯咯地笑着。

“看你!不向师傅报到,只晓得笑,难怪人家喊你笑姑娘,连名字也带一个‘笑’哩!”说完,杨师傅也笑了。

“是!师傅,学徒崔笑梅向你报到!”

我不知如何表示好,出神地望着她:个儿不高,扎一对羊角小辫,着一身大得很不合体的工作服,红红的脸蛋上,笑容捧出一对笑窝。奇怪的是,她肩上扛着一根弯弯的扁担。带这干什么?我心里真不解,不禁开口问她。

“师傅!”她把扁担举得高高的,“听说我分配学电机车司机,我爹爹特意送我这根扁担,告诉我:党要你们驾着电机车闯煤海,可千万不要忘记矿山的过去。过去,我就是拿起这根扁担给资本家卖命啊!今天,要拼起命来为社会主义建设输送更多的煤炭!”

真是火一般的感情!我激动地抓过她手中的扁担,挂在我们电机车头上……

从此,小笑梅的一颗心全拴在电机车上了。一个星期后,我被调到省煤矿技工学校工作去了。直到最近才又回到我深深恋念的煤矿,分配在矿务局机关工作。这次,局党委准备隆重地开一次生产经验交流大会,宣传一批在工业学大庆运动中涌现出来的为扭转北煤南运作出显著成绩的先进典型。各单位都积极提供了线索。大会秘书处组织人员分头下去采访这些对象。我被分配到新春矿井了解崔春梅同志的事迹。

“笑梅,你什么时候离开向阳矿井的?”

“八年前。”

“八年?”我困惑地睁圆了眼睛。“新春矿井动工才三年呀?”

“哈!矿山的发展,就象我们的电机车一样,不断向前飞奔!这已经是我战斗的第五个矿井啦!明天,我又到红星井开第一班电机车啦!你说快活不?咯咯……”

“笑姑娘,电话!”

前面的小屋里,有人喊笑梅接电话。她向我打了个招呼,飞身进了小屋子。

她接电话的声音很大,一句句火喷喷的话语,直敲我的耳鼓:

“妈!不行呀!班里小张病了,我要接着顶她的班,不能回来……什么?辉辉又发高烧?哎哟!……明天走,今天还得干呀!社会主义是干出来的,要猛抓生产呀!……”

这一串话,使我象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似乎还很困惑。我心里装着个疑团,在电机车前徘徊着。

“走!”她精神抖擞地走来:“我们的办公室在山那边,矿井平洞穿山而过,搭我的车可少走一大半路。”说完,她递给我一顶矿帽。

我爬上日夜思念着的煤海乌龙——电机车。车子启动了。耳边,不停地传来“呼隆隆,呼隆隆”那熟悉而又亲切的响声。机车正迅速进入大平洞,向矿井深处闯去……

“有孩子了?”我问。

“是呀!升级啦!由妈妈的孩子升为孩子的妈妈啦!”

“孩子有病?”

“嗯,发高烧,住院两天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

“眼下是什么时候?战严寒,夺高产,战斗打得多火热!早班,拿下了八百吨,中班,破了千吨关,晚班,就是我们这一班。嗨!争取拿下一千二百吨。我们就是要为社会主义争贡献!……呃!到啦,你该下车了。”她放慢车速,缓缓地刹住车,“顺这条灯光巷道走,五百多米就出井啦,办公楼就在井口下边不远。”

短暂的接触,我感到这个跟自己学过七天徒的笑姑娘身上,有不少闪光的东西,猛一想,自己要了解的崔春梅和她只有一字之差,难道是……于是,我说:“让我跟一趟吧!”

“那太好了!”

电机车拐进左边大巷,向地层深处飞奔起来。

来到井底车场,各材料车都陆续推走了。只剩下几车坑木和篾格子,是要运到一二一五掘进大巷的。巷道长,运距远,他们的材料员一时还没有来。

“送!”

说着,她把车头调了道,推着那几个材料箱,往前送去。巷道里,亮起了银灿灿的电车头灯光。

“轰——轰——”

垱头下,传来一声声惊人的巨响。慢慢地,车头的灯柱,射进了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中。啊,我的心为之一紧,挡头碰上了大溶洞,必须立即加固支柱,才能止住大冒顶。

人们正在紧张地激战……

“坑木没了!”水雾里传来焦急的喊声。

“来了!”

眼前一道矿灯光强烈地晃动了一下,笑梅跳下了车头,抱住一根粗大的坑木,往前扑去。此刻,我心间蓦地升起了一种无形的烈火,顺手抱起坑木,紧跟上前……

水幕里,巨臂挥动;巷道中,斧声叮噹。很快,一幅幅严实的支柱支好了,逞威了一时的溶洞水乖乖地靠边窜去。

抢险出来,电机车在井底车场拖着一箱箱黑色金子,又在千米巷道里飞驰起来。车头的灯光,射向巷道远处。我的心热乎乎的,忍不住问道:

“你明天要到红星井打头炮去了?”

“嗯。”

“新井刚动工,条件很艰苦。”

“苦?怕什么!不把苦吃尽,哪有幸福来?学大庆,学铁人,就是要和‘苦’字斗!你说哩?咯咯……”

她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在我听来,却是那样地粗犷、有劲、鼓舞人!

在电机车的隆隆车轮声中,下班时间到了,在井底车场交班以后,她顺手抓起井下防爆电话机:

“喂!要医院住院部,找夏秀娥……。……妈妈吗?辉辉怎么样?啊……好好……辉辉,喊妈妈嗒!……呃,好宝宝!阿姨又来打针啦!辉辉勇敢,打了针,病就好啦!……”

“孩子好些了?”我站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好多了!刚才,还在电话里喊了我妈妈哩!”话音一落,响起了一种做妈妈的幸福而自豪的笑声。

正和笑梅说着,忽地,一只大手落在我的肩头上,“什么风吹来的?”

我眼睛不禁一亮,热烈地握住对方的手。老杨——我的老师傅、老支书!早就听说他在这里担任革委会主任。我忙说:

“正要找你!”

“有何贵干?”

“了解一个人。”

“谁?”

“崔春梅。”

“这不是!连徒弟都不认识了?哈哈……”

一阵笑声,终于冲走了那一直缠在我心头的疑团。我含笑地望着自己的师傅和徒弟:“笑姑娘,什么时候把名字改了?”

“多年啦!谭师傅。”

“为什么?”

“很简单!”笑梅——不,春梅立即接口,“梅花,只能报告大自然的春天,而我们的煤,是工业的真正粮食,能加速社会主义建设,催来共产主义的春天!我们就是要做一块催共产主义之春的催春煤!”

呵!我的心头一阵炽热,多少感受凝集到了一起!是的,崔春梅——催春煤!这多么象大庆人的境界,多么象大庆人的思想!

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连连说:“改得好!改得妙!”

这时,井巷外面,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银色的山峰上,一丛丛火红的梅花,在傲然怒放!高高的煤包上,“工业学大庆”的巨幅标语红光闪闪!就在这字字生辉的大字下面,一列满载“催春煤”的火车启动了,飞驰而去……

一九七四年六月 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