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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大美:蒋子龙杂文自选集 城里又见断头树

到外地参加一个朋友的新书研讨会,会后跳上他的吉普车直奔山区。这位朋友喜欢摄影,镜头是他的第二支笔,此时大地回暖,万物复苏,嫩绿由低向高、由阳面向背阴处一级级、一层层地濡染,山野现出勃勃生机。但我们却没有享受更多的野趣,反看到一种怪异景象,勾起满腹感慨,抑郁不舒。

正是“植树造林”的季节,无论哪里都应该栽树才对,可乡里正在刨树,在一个人的引领下专挑大树刨,有卡车在旁边等着,装满一车就拉走。朋友告诉我,那个向农民讨价还价并当场点钱的指挥者,就是“树探”。如今有专门发现明星的“星探”,有专门物色优秀管理人员的“猎头公司”,寻找和出卖大树也成了一种职业,说白了就是“树贩子”。

我上前打听价格,他倒不隐讳,也不怕我的朋友拍照,傲慢得很,反问我们是哪来的?然后说你们那里也买过我的树,许多大城市都买我的树,那里的头头就是靠我的树创造政绩升了官。你们看我挑的这些树,首先是长的地方好,带着一身好风水过去,谁买了准能升官发财……我问他这么大的树,底下只留那么小的一个土包,把根都砍掉了,能活吗?他满不在乎地咧咧嘴,那就不是我的事了,留这么大的根包是专家计算过的,只要栽得好、会护理,绝对能活。我说你把根多留点,土包大一点,不是更保险吗?他眼睛一斜,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我们就得多花多少钱、多受多少累?再说了,他们若是栽一棵活一棵,以后我的树卖给谁去?前边的人一步到位把城市都绿化好了,叫后边的人还怎么出政绩升官?

哎呀他竟然还有这样一番道理!许多年前曾听人抱怨过,植树造林走过场不重实效,大多是“植树造零”。不想今天竟变成“植树造官”。我问他买这些树的价格?他说每棵树都不一样,一般二三十年的好树要二三百元,最高不超过五百元。松树便宜,十几年的树农民管装上车才七十元一棵。再问他运到城里要卖多少钱,他一摆手,说这是商业秘密。朋友接过话茬答到,十几年的树最便宜也要卖七八千元,贵的一棵上万或几万元,二三十年以上的大树最高可卖到一二十万元!

这么贵呀?倘若再活不了,那就不是“造林”,而是造孽了!俗云:“人挪活,树挪死。”农村的青壮劳动力大都进城打工,多少还能挣个活钱,如今连像点样子的树也被挖走了,乡村一下子空了,山野失去了灵气。而有些树就是一个地方的象征,是一部地方志、一部乡村历史,一棵树就是一个村子,或一个山岭,譬如:青松岭、银杏谷、柳树庄、槐树屯……就这么用铁锨给毁了?

在回去的时候朋友特意绕道新城区,看看从山区挖来的那些大树进城后的命运。它们被锯掉树冠,变成一根根干梆梆粗大的橛子,整齐地埋在新拓宽的马路两侧,不管它们以前是什么树,进城后都换成一个统一的名号:“断头树”。其命运也像它们的名字一样凶险不祥,大部分“断头树”或渐渐枯干,或在当年回光返照抽出几根细枝、钻出几片新叶,到第二年死掉,在马路边站上一到两年的岗,便被拔掉再栽上新的“断头树”。只有极个别的幸运者会存活下来,重新长出新头……

——这只是我个人的观察,不足为据。回到家后立即上网查找有关城市“断头树”的存活率,搜到熊培云的文章《乡村的古树》,文中说:大树进城的死亡率很高,有时买十棵要死六七棵,“需要为其‘吊水’、‘打针’,甚至盖起‘空调房’,24小时不间断地喷水保持水分。即使这样,还有70%的大树最后变成了干柴”。

我忽然想到,1958年的“大跃进”,疯狂地砍树炼钢铁;如今在城市急剧的膨胀中,倒霉的又是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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