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清
不知什么时候,二十九班女生宿舍的窗前莫名奇妙地挂了一副风铃,“叮叮咚咚”地响起一串美妙的声音。在这燥人的春风里,那声音响得仿佛整个校园都可以听见。
冰洁和赵明抱着足球,跳跳蹿蹿地去操场,路过女生宿舍,看见挂在三楼窗口上的风铃,突然,走不动了。
“什么?”赵明问。
“风铃。”冰洁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金光闪闪丁冬响的风铃。
“干什么用?”
“女孩儿。”
“女孩儿?”
“一个有心事的女孩儿。”
“哧,”赵明打鼻子里喷出两股笑来,“你竟然知道某个女孩儿有心事,是不是找‘哄’了?!”
“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儿。”
窗口没有人,只有一对风铃摇曳,使那窗口显得很空荡,留下了一片空白。
冰洁不走了。
“那怎么成?操场上一帮人等着咱哩!”赵明急了。
“你去吧。”挥了挥手,扭头就往回走。
他走了好远,回头看了看那对风铃,风铃正金光摇曳地响着美妙的声音,“丁冬,丁冬!”
冰洁没有回宿舍,径直去找美术老师。
星期天,偌大的师范学校空荡得见不到一个人影儿。冰洁登上教师宿舍楼,楼上也静悄悄的。他敲响了美术教师的门。
美术教师正洗头,她水淋淋地开了门,见是冰洁,很高兴地把他迎了进去。
美术教师姓刘,刚从美术学院毕业,还是个姑娘。她长得很美,美得透出一股鲜灵。她只比冰洁他们这些学生大三四岁,和他们挺谈得来。冰洁常听她直言不讳地抱怨分配在这所倒霉的师范学校。
“刘老师,我想借美术教室用一用,画张画。”冰洁说。他没有望着老师,两眼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其实,平时他们常来她的宿舍,熟得不能再熟了。可现在他独自一人来,倒觉得不自然起来,天知道为什么。
“行,”美术老师一边用力擦着头发,一边歪着头看着他,“画素描还是水彩?”
“油画。”
“油画?”她一下睁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这个学生。好半天,才笑着摇头,油亮的头发划了一条黑色的弧线,“那可不是容易的哟,平时你又不画。”她还不知道冰洁为什么非要画一幅油画。
“我只想画油画。”
“那好吧!到我自己的室去吧!要知道,画好一幅油画可不是一天两天事。”
她披散着头发领着冰洁来到她那间小小的画室。画室里墙上地下全是她的画。
冰洁帮她把地上那画挂在墙上,又帮着她支好了画布。她给他拿来各种各样的和颜料,这才问:“你要一幅什么画?”
“风铃。”
“风铃?”
“画一个女孩儿站在窗口,窗口挂着一副风铃。”
“异想天开。”她说。明白了他是想画不知是哪一个女孩儿,她的睫毛往下一沉,眼睛再也不能睁得么开朗了。
“你,画吧!我,走了。”她说,便出去了。
那一天下午,她去传达室给美协打电话,走女生宿舍楼,恰巧看见了那副风铃。
同时,她也看见了站在窗口的那个沉静的女孩儿。那女孩儿梳着马尾巴,出神地望着远处,很恬静,看上去很可爱。
她不由得一怔。
校园里还是空荡荡的,外出的老师和学生都还没有回来。她匆匆地去打了电话,稀里糊涂地问了问青年画展的事,心里却怎么也摆不脱那女孩的影子。
那女孩儿才十五六岁,鬼使神差地挂什么风铃啊?莫名其妙。不过她不得不佩服那个小小女孩儿这带着艺术情趣的创举,那个窗口使她想起了绘画的取景框。
她回到画室,冰洁正用铅笔在画布上胡涂乱抹。整个一上午,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连稿都没打完。也难怪,他平时很少绘画。
“这可不是懂一点美术知识就能解决的。”她说着,把着他的一只手,让铅笔在画布上轻轻一划,“风铃这一侧的曲线要平滑,也不要太实,这样才有动感。”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里的气息冲到画布上,而后弥漫到冰洁的脸上。那是一种难以言传的美妙气息,洋洁不禁往后躲了躲脑袋。
她没发觉什么:“冰洁,你看是不是给那个小女孩儿画上一个马尾刷,把她画得沉静一些?”她偏着头,眨着长睫毛,好像在研究冰洁的脸。
“不,我想画成披肩发,画得忧郁些。”
“可是,那个女孩儿……”
“哪个女孩儿?”洋洁不解地问。
她明白了,冰洁根本没有看见过那挂风铃的女孩儿。“没有什么,我只是那么认为。”她说。
“那样画面可能更明丽些,可是……”冰洁望了望老师,感觉到对老师拒绝得太坚决了,他说不下去了。
“没什么,你喜欢怎么画就怎么画吧!”
她的面色反而开朗了。
第二天早晨,很早很早,整个宿舍还在熟睡,冰洁就被梦里的风铃惊醒了。
他梦见了那副金光闪闪的风铃,还梦到了一个小姑娘的模糊身影。
天已经蒙蒙亮,冰洁悄悄地床,走到外面用力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
他想去女生宿舍楼看看那副风铃,真想。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有些女孩子天性勤快,这时早已起床了,也许还有几个外语班的在楼下读外语,自己这时候去女生宿舍外面转悠,谁知道别人会怎么猜。
他叹了口气,像一个多情公子不能如愿去看望他的恋人,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伤感。
校园角落的几棵老树,静静地立在那里酣睡。那上面寄居的几只鸟一定还梦中。他烦躁得真想去踹老树几脚,把那几只可爱的鸟惊醒。但又怕它们会因此迁居,那样同学们都得骂他。为了迎接这几只可爱的鸟儿,他们附近几个宿舍整整一天没敢喧哗。
“男生宿舍是平房,有一棵老树,树上有几只鸟。”这句话冰洁不知默诵过多少遍,他想将来不定在哪篇小说里要把这句话作为一个符号写进去。
男生宿舍的玻璃窗在晨曦里闪着一种含蓄的光,像是在默默注视着对面的楼房。冰洁突然觉得那绝不仅仅是平房对楼房的向往,还应该有别的成分;但又不会是平时那些调侃和起哄,它应该纯洁而神妙。
到底是怎样的神妙,他弄不清楚,反正,他觉得他向往的是那副风铃,一种神秘得令人颤抖的向往。他无端地想到,女孩子们也一定希望男孩子们向往风铃。要不,她们挂风铃干什么?丁冬丁冬,不是一种无言的召唤么?
他的那幅《风铃》画稿打完了,不过他不满意,那女孩儿画得没有想像中那么美,缺少一种令人灵魂颤动的神韵。
他匆匆洗漱完毕,去了画室。今天的早饭连同早自习算是交待了。
美术老师已经在等他,她预感将有一幅很美很美的画问世,她要做的他的指导教师。
“今天,可以打颜色了。”她说。
“嗯,不过,那个女孩儿我还不太满意。”
“你没有见这她?”
“嗯。”
“先画风铃吧,那女孩儿看能不能再改一改。”
她配色,他画。一会儿,画面上出现了一对金光闪闪的风铃。
“你是个天才。”
“天才?”
“绘画天才。你看什么总是不自觉地用上了绘画人的眼光。”
他不解地停了笔,他确实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有这么个特点。
她说:“我只有这一头美发不值得一画,在美院,一个老师就曾经为我画过头发。”
他这才发现,画面上女孩儿的头发和美术老师的竟惊人地相似。
《风铃》整整用了一星期的时间,是一幅很美很美的画。美术老师认为这是一幅杰作,拿去参加市美协主办的青年画展了。
《风铃》画完了,冰洁对绘画失去了兴趣,好像他的情绪都被这幅画用尽了。
美术老师找他好几次,劝他从此搞绘画专业,他都拒绝了。
“你是一个难得的天才!”她说着,发出一声幽长的叹息,忧伤得让人心碎。
冰洁也觉得自己太固执了。他发现,美术老师一见他,脸上总浮一丝莫名的忧伤。他也有这种感觉,那是在他发现风铃在二十九班女生宿舍窗口消失的时候。
他感到很对不起她,后来,便有意躲着她。再后来,他竟然逃了她的课。
她找他,问他为什么要逃课。
冰洁实在讲不出理由来,只是一个劲地说:“老师,您,难道不能原谅我吗?”
她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摆了摆手,说:“你,去吧!”
他匆匆地逃了开去她也再没有找过他。
过了些日子,她调走了,调到市美协去了。
她走得悄悄的,对谁也没有讲。直到上美术课换了新教师,大家才知道这件事。
同学们都很想她,只冰洁一个人有点恨她,认为她根本不应该离开他们。
《风铃》从画展上退了回来,没有得奖。评委里也没人认识冰洁,冰洁也不认识他们,他把画深深地藏了起来。
冰洁已经没有心思再画画了,连美术作业也懒得交。但他不再逃课,只是一节一节地呆坐着。新任美术教师是个好老头,学生交不交作业他都不在乎。
有时候,冰洁便回忆他和美术教师一起画风铃的日子。
有时候,冰洁还是到二十九班女生宿舍前走走,希望奇迹般地看见那副风铃。
那副风铃没有再挂出来。
冰洁一直没有看见那个挂风铃的女孩儿。也许就是对面碰见也不认识。
那个女孩儿也不知道曾经有一个男孩儿画了一幅油画,题目就叫做《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