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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的天空 江南才子何其多

——文人的纬度

纬度,是我们所居住的地球进行区域划分的一种概念,说它存在,就存在,说它不存在,也就不存在。因为,终久是一个人们并不太介意的,只是在地球仪上的与赤道平行的几道横线而已。然而,纬度,对于文学,却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梁启超先生在其《屈原研究》一文中,这样问过:“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伟大的文学?为什么不发生于别国而独发生于楚国?何以屈原能占有这首创的地位?”他的回答是:“依我的观察,我们这华夏民族,每经一次同化作用之后,文学界必放异彩。楚国当春秋初年,纯是一种蛮夷,春秋中叶以后,才渐渐同化为‘诸夏’。屈原生在同化完成后约二百五十年。那时候的楚国人,可以说是中华民族里头刚刚长成的新分子,好像社会中才成年的新青年。从前楚国人,本来是最信巫鬼的民族,很含些神秘意识和虚无理想,像小孩子喜欢幻构的童话。到了与中原旧民族之现实的伦理的文化相接触,自然会发生出新东西来。这种新东西之体现者,便是文学。”

问题不在两种文化的碰撞,而在于所处地球的这个纬度,其光照、气温、降水量,决定人类的生存条件。因此,土壤之肥瘠,稼穑之难易,农作物之丰歉,劳动强度的轻重,也是决定能不能产生出文学和文人的重要因素。求生维艰,浪漫便是一种奢侈品;衣食裕足,各式各样的欲望(这当中自然也包括食的欲望,色的欲望,性的欲望,以及随之而来的文学欲望),才会萌发,才会产生。

所以,中国历史上那些纬度较高地区,曾经神气活现过,曾经不可一世过的民族(如匈奴、突厥、鲜卑、女真),当这些游牧民族的金戈铁骑,千里驰骋,如入无人之境,不可抵挡。大好河山,任其践踏,中原儿女,听其蹂躏。然而过不了半个世纪,或者,不足百年,彻底汉化,完全消融华夏文明之中,连其民族本性也都丧失殆尽。即使如此彻底的同化,也未见梁启超先生所说的“新东西之体现者,便是文学”出现。

在以上这些民族的历史上,别说一个屈原找不出来,哪怕四分之一屈原,八分之一屈原,也难寻难觅。

看来,至少,在中国,纬度决定文学。

公元202年(东汉建安七年),袁、曹官渡大战结束后,陈琳就换了老板。

说来有点扫兴,中国文人,不论过去,也不论后来,不论巨匠,也不论末流,总得有人管饭才是。文章写得好坏,是无所谓的,老板好坏,却是十分关紧的事。陈琳比较走运,当初袁绍待他不薄,视为多年知友,随后曹操待他更厚,居然没有要他脑袋。因有不杀之恩,故而到曹营后,忠心耿耿,为新老板服务,直到218年(建安二十二年),许都的一场瘟疫,要了他的命为止。

尽管如此,这个来自江东广陵郡的陈琳,还是不习惯,不喜欢北方,尤其看不大上北方的同行。

陈琳有资格、有本钱不把北方同行放在眼中,因为即使按曹丕“七子”的排位,他的名次只是在孔融之后;按曹植“六子”的排位,他的名次也不过在王粲之后。因此,此公之高自标置,佼佼铮铮,是毫无疑问的。

要知道,在自以为上国大邦的北方文人来看,陈琳这个南人,挤进这支队伍中来,终究属于异数,不免有点排斥心理。倘不是货真价实,真正够水平,真正有才华,曹氏兄弟不会这样抬举,他俩的老子也不会如此高看的。由此来看,古人大概不太会玩心眼,真的就是真的,假的也不好意思说成真的。陈琳能在文化底蕴深厚、历史传统悠久的北方文坛站稳脚跟,到底是靠自己的作品说话。非会吹、会唬、会骗、会买空卖空的当代文人,凭一张嘴混迹江湖,还能神气活现。最滑稽的,现在所谓的那些名家、名作,到底有多少读者在读?到底有多少群众在关心?应该承认,与陈琳那个时代最大的不同,当下文坛,基本上是一个自拉自唱,自娱自乐的俱乐部。

所以,文坛成为十分热闹的所在,文人成为相当活跃的行当,只是小圈子的现象。有人在街头的报摊作过调查,因为那里摆放着一些文学杂志,话题就从这里谈起,“你买过这类刊物吗?”摇头。“你读过,或者翻过这类刊物吗?”还是摇头。所以,这个坛,这些人,一是作家本人造势,为了热闹而热闹,一是评论家的友情出演,为了活跃而活跃。这其中,难免会有猫腻,会有假象,会有花头精,会有障眼术。所以,列位看官,当下的排行榜,当下的发行量,当下的点击率,当下的好评如潮,齐声喝彩,那都是鬼画符,基本上是信不得的。

汉灵帝在位期间,陈琳就从南方来到北方打拼了。他的第一位老板,为大将军何进。对他颇为信任,参与机要,总理府事,秩一千石,职位不低。那时曹操尚未发迹,先在洛阳为北部尉,后调顿丘为令,都是级别较低的地方官。他到大将军府来办事,碰上主簿陈琳,恐怕是得要打立正的。当时,小人暴贵的何进,加上草包一个的袁绍,两人密谋,打算引西凉军阀董卓来首都尽诛宦官。陈琳戒劝:二位,此事千万行不得!谁知这二位加上更为草包的袁术,只当耳旁风。结果,事未成,谋先泄,何进被杀,袁绍逃回冀州。陈琳见事不好,也至该地避难。那时无稿费这一说,总得有人给碗饭吃,遂入袁绍幕,为长吏,“使典文章”。最后,十八路诸侯厮杀下来,只剩下袁、曹两大军事集团,针锋相对。遂爆发官渡之战,曹操以少胜多,袁绍败如山倒,陈琳也成了曹军的俘虏。

袁绍讨曹时,让陈琳写过一篇檄文。吃人饭,给人干,端谁碗,归谁管,这就是文人无可奈何的命。但陈琳确实是文章高手,这篇《移豫州檄》与唐代骆宾王的《讨武曌檄》,堪称为中国大字报的老祖宗。

骆宾王(婺州义乌人),公元684年,徐敬业起兵讨武则天,军中书檄,皆出其手。兵败被杀,一说逃亡后落发为僧。据说武则天看到他的《讨武曌檄》后,还发出过“宰相安得失此人”的遗憾,这与陈琳被曹操捉到后的遭遇,颇为类似。而南人处在众多北人之中的孤独感,与王勃(绛州)、杨炯(华阴)、卢照邻(范阳),同为“初唐四杰”的骆宾王,与孔融(曲阜)、王粲(邹平)、刘桢(宁阳)、徐干(潍坊)、阮瑀(开封)、应瑒(汝南),同为“建安七子”的陈琳,基本上也差不太多。虽然,“四杰”也好,“七子”也好,都是文学史的一厢情愿,并不意味当时他们之间,有过什么同声共气的交流,有过什么互相切磋的交往。但可想而知,地域的隔膜,籍贯的歧见,对身在这种纷扰之中的当事人,体会自是格外深刻的。

陈琳将曹操骂得狗血喷头,不在话下,还将他祖宗三代批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这种捅马蜂窝的行径,自然难逃秋后算账。何况第一,曹操绝对是一个宁我负人,而人不我负的小人;第二,曹操绝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斩草必除根的屠夫。现在成为曹操的阶下囚,大家也认为陈琳前脚跨进阴曹地府,生命开始倒计时了。曹操亲自审问他,你骂我可以,干吗拐带上我的先人?陈琳倒也坦白,文人算什么,不过工具罢了,如同一支箭,扳弓弦的手,才是老板。“矢在弦上,不得不发耳”。曹操一听笑了,竟然无罪释放。死里逃生的陈琳,摸摸脑袋还在脖子上,不禁想,也许打了胜仗,主公心情不错;也许当年他到大将军府办事,对他挺客气;其实,关键在于曹操也是文人,而且是个识货的文人。他不相信评论家的狗屁吹捧,报刊上的红包文章,而相信自己的判断。觉得这是支好箭,就把陈琳留在相府使用。

直到公元204年(东汉建安九年)曹操攻克邺城,这个在政治上,在文学上,两手都硬的强者,为了营造出来“主流在我,四方归心”的格局,以他两个才分很高,文章极佳的儿子曹丕和曹植为辅佐,再加上陈琳与孔融、王粲、蔡琰之流唱和助兴,形成一个“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的邺下文人集团,迎来了建安文学的高潮。这就是刘勰在《文心雕龙·时序》中所说的“自献帝播迁,文学转蓬。建安之末,区宇方辑”的大环境,以及才俊齐集都下,斯文鼎盛;冠盖雅爱词章,翰墨飞扬的繁荣景象了。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大背景下,新时期文学的应运而生,基本相似。

“建安七子”与稍后一点的“竹林七贤”的不同,至少从《水经注》的“相与友善,游于竹林,号为七贤”;从《世说新语》的“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来看,我们可以想象阮籍(陈留)、嵇康(谯郡)、山涛(怀庆)、王戎(临沂)、刘伶(沛县)、阮咸(陈留)、向秀(怀庆)这七位酒友,断不了竹林小聚,来一次picnic,少不了当垆豪饮,开一回party,是一个在精神上相容相通,在思想上同声共气的组合体。而所谓的“建安七子”,与所谓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作家群体,不过是文学史的一种说法而已。陈琳和那几位名流,既没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打麻将,也没同一条板凳上开会、听报告;甚至不来往,不见面,或许还不相识,也有可能。因为,陈琳是南人,其他几位均为北人,存有南北之界隔,就不如都为北人的“竹林七贤”那样融洽相得了。

中国人好拉郎配,从司马迁作《史记》,将韩非与老子同传,生拉硬拽,为始作俑者,贻笑后人。但这种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懒汉做法,人多效之,诸如“建安七子”,诸如“三曹”,甚至如今热衷说道的什么“陕军东征”、“湘军北上”等等,都是治史者和评论家的权宜捏合。实际上,这些文人并不愿意与参差不齐的同行,同坐一条板凳上,排排坐吃果果。我们从陈琳给他同乡张纮的信,看出他的内心世界,压根儿没把那几位北方文人放在眼里。此信见于《三国志·吴志·张纮传》的裴松之注引《吴书》:“(张)统见柟榴枕,爱其文,为作赋。陈琳在北见之,以示人曰:‘此吾乡里张子纲所作也。’后纮见陈琳作《武库赋》、《应机论》,与琳书深叹美之。琳答曰:‘自仆在河北,与天下隔,此间率少于文章,易为雄伯,故使仆受此过差之谭,非其实也。今景兴在此,足下与子布在彼,所谓小巫见大巫,神气尽矣。’”

我不了解汉代的邮政驿传系统如何运作,但张纮在建安七年前寄出来的这封信,居然在建安九年后送到收信人陈琳手中,让我惊叹古人的认真负责精神。一封信路上走了三年,效率是低了一点,可此信经过的苏、皖、鲁、冀,正是曹操、袁绍、吕布、袁术、刘关张打得难解难分之际。所以,陈琳看到信中,张纮盛赞他的《武库赋》和《应机论》二文,不觉莞尔。那还是他几年前在袁绍幕下为长吏时,小试牛刀之作,想不到传到南方,得到老友兼老乡,兼领袖江东文坛的张纮肯定,自然心旷神怡,喜上眉梢。遂回复了一封信,顺便将当时许都的文学圈子,臭了一顿。

喜欢听捧场的话,顺耳的话,这是文人的通病。张纮“叹美”两句,陈琳便情不自禁了。从这封回张纮的信,看到陈琳的活思想。“所谓小巫见大巫,神气尽矣”,不过虚晃一招,“此间率少于文章,易为雄伯”,才是他的真实。这位自视甚高的南人,认为北人写不出像样的文字,他才得以“雄伯”。“伯”者何?“霸”也。敢称自己为“霸”,他的得意,他的拿大,他的傲慢,他的藐视,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总觉得,那几位北方大爷,会承认自己是二流作家、三流作家似的软鸡蛋么?会对这位写过讨曹檄文名重一时的陈琳,中国大字报的鼻祖,多么高看,多么抬爱吗?怕也未必见得。

鲁迅在《花边文学》的《北人与南人》一文中说过,“北人的卑视南人,已经是一个传统。”何况《移豫州檄》,这篇特别政治化了的作品,其政治意义必大于审美价值,其文学生命力必因其政治工具性而大大降低,这是千古不灭的文学定律呀。因此,当面不说,背后乱说,会上不说,会下乱说,并非今日文坛的众生相,古人也难能免俗。弄得南人的陈琳,在这伙北方同行中间,不那么自在,不那么心情舒畅的,从而有一点负气,有一点不买账,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祢衡被刘表安排到了江夏黄祖那里,黄祖问他:“君谓在许都有何人物?”祢衡回答说:“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除此二人,别无人物。”由此可见在平原祢正平的眼里,根本不会把来自江东广陵郡的陈琳当回事的。而孔文举连曹操也不甚买账,会对一个原为袁绍记室,而今成为曹操从事的陈琳,表现一点点敬意吗?

所以,南人陈琳读到的也是南人张纮的《柟榴枕赋》,马上示人,加以炫耀,而张纮读到陈琳的《武库赋》和《应机论》,叫好不迭,予以张扬。这种文字上的拥抱,除去同乡同里的亲昵,张为扬州人,陈为射阳人,同属广陵郡外,更多是属于当时南人不敌北人的强势,对地域歧视的一种对抗罢了。我估计,邺下文人集团这种南北隔阂,难以谐调的风气,让五官中郎将曹丕,文坛的二把手,也不由得唉声叹气:“以此相服,亦良难矣!”

由此推断,曹丕总结出来“文人相轻”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恐怕也是对眼面前这些谁也不尿谁的文人,有感而发吧?

关于南北的文化比较,一直是学人关注的话题。

《世说新语》:“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南人学问清通简要。”“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顾炎武则认为南北方的学者,各有其病,北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南为“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梁启超的看法则是:“北尊实诂,南尚空谈。”“南人明敏多条理,故向著作方面发展;北人朴悫坚卓,故向力行方面发展。”而清人皮锡瑞则认为在文化上南胜于北,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尤可异者,隋平陈而南并于北,而经学乃北反并于南,元平宋则南并于北,经学亦北反并于南。论兵力之强,北常胜南,论学力之盛,南乃胜北。隋、元前后遥遥一辙,是岂优胜劣败之理然欤?抑报复循环之道如是欤?”

南人的这种文化优越感,更是长期处于政治、军事弱势状态下的自我调适。

“文人相轻”,成为痼疾,由来已久。从陈琳与张纮信,“此间率少于文章”的“此间”看,这两个字的涵义,所流露出来的地理位置的疏隔,已非这一个文人与另一个文人的相轻,而是这一群文人与另一群文人的相轻。本是一个文人的小我情绪,发展到一群文人的集体心态,遂造成中国文人地图上的南北分野。这种群体性的分庭抗礼,互不相能,大概从《诗经》、《楚辞》起,以黄河流域为中心的文人集团,和以长江流域为中心的文人集团,便开始出现。嗣后,由于地域区隔,疆界划分,战乱阻隔,外族割裂,两大流域的文人之间,或有形的龃龉,或无形的抵触,或明显的较量,或潜在的角力,便成为中国文学的特殊现象。

陈琳死后的七十一年,公元289年(西晋太康十年),陆机、陆云兄弟,以及顾荣等南方文人中的佼佼者,来到洛阳,又一次落入前辈陈琳的尴尬处境之中。

很难说是当时的北方文坛多么瞧不起,看不上他们。要知道,凡老字号,那种老大自居,老气横秋,倚老卖老,老子天下第一,是胎里带的老毛病,很讨厌也很招恨的。当两弟兄奔走于在朝的文人、在野的名流之间时,所遭遇到的这些老爷漫不经心的漠视,所经受的这些要人不当回事的怠慢,常常弄得灰头土脸,意兴全消,很不惬意,很不开心,差点要打道回府的。鲁迅说:“我想,那大原因,是在历来的侵入者多从北方来,先征服中国之北部,又携了北人南征,所以南人在北人的眼里,也是被征服者。”

王夫之认为:“三代以上,华、夷之分在燕山,三代以后在大河。”“大河以北,人狎于羯胡。”“其士大夫气涌胆张,恫喝以凌衣冠之雅士。”这也是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北人挟势自大,而凌驾南人之上的写照。

尽管吴国归晋已十数年,洛阳上下,仍以战败国视江东人士。大多数北人,对南人是不拿正眼瞧的,蔑称南人为“貉子”,南人反击,径呼北人为“伧”,亦不肯相让。当时,在首善之区,甚至吴地的口音,也招到北人的奚落,“桓玄问羊孚,‘何以共重吴声?’羊曰:‘当以其妖而浮。’”这种排斥成为时尚的大环境下,南人的屈辱感,可想而知。

在《晋书·周处传》里,有这样一段小插曲。“吴平,王浑登建业宫酾酒,既酣,谓吴人曰:‘诸君亡国之余,得无戚乎?’处对曰:‘汉末分崩,三国鼎立,魏灭于前,吴亡于后,亡国之戚,岂惟一人!’浑有惭色。”一介武夫的周处,除过三害的周处,吞不下这口气,跳出来反驳,弄得对方哑口无言。陆机是文人,有肩膀,无担承,很敏感,没勇气,心有不平,反抗不敢,只好忍受着这种压抑的气氛,心情郁悒地等待转机。

幸好,著《博物志》的大师,官做到司空的大佬张华,倒没有北人对南人的偏见。“性好人物,诱进不倦”,将他“荐之诸公”;还说:“人之为文,常恨才少,而子更患其多”,特别器重陆机。然而,按这位老前辈的建议,去拜访刘道真,求其善谈之道,人家硬是不张嘴,陆机兄弟碰了软钉子,不免沮丧。中国人之一窝蜂,很具裹胁力,一时风气所至,连有头脑的人也会随风起舞。回想“文革”期间,那些唱语录歌,跳忠字舞,早请示晚汇报,万寿无疆永远健康者,难道只有革命小将身体力行着吗?你、我、他,五十岁以上者,谁不曾抽过这种政治羊癫疯呢?

“陆士衡初入洛,咨张公所宜诣,刘道真是其一。陆既往,刘尚在哀制中。性嗜酒,礼毕,初无他言,唯问:‘东吴有长柄壶卢,卿得种来不?’陆殊失望,乃悔往。”看望你,是尊重你,报之以尊重,斯为待客之道。半天不言语,直喝闷酒,一开口,问人家有没有带着长把葫芦的种子,这算什么屁话?太小看人了吧?而在造访王济时,那就更为扫兴了。这位富贵公子与他老子王浑一样,都属于混账官僚之列。“(王)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这一回,陆机不讲客气了,对这位言语轻薄,话不投机的主人说,我们江南的溧阳县,有个千里湖,那里出产的莼菜,烧出汤来,不加作料,比这又腥又膻的羊酪,不知味美多少倍!

莼羹味美汤清,羊酪醇浓如玉,其实不过是南北两地的特色食品而已,但对栖身于北方的南人来说,莼羹,则是思念家乡的精神寄托。“张季膺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也许张翰真是因为觉悟,而跳出名利场,一走了之;也许以此为借口,逃出是非之地,不过滑头而已。陆机的“千里莼羹,未下盐豉”,遂成千古佳话。其实,杭州的“西湖莼菜”,滑滑的,淡淡的,也就不过如此。可在晋时,小题大做到如此性命交关的地步,可以想见当时的南北鸿沟,在人们心中造成的距离,是多么疏远了。大概也就只有我们中国,才会出现这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吧。

很快,弟兄俩在洛阳站住脚。到底是世家子弟,其祖陆逊,其父陆抗的名声,对重门阀,讲族谱的北方势利眼来说,还是不能不买账的。渐渐地,人们不但接受二陆,还赏誉之曰:“陆士衡、士龙,鸿鹄之裴回,悬鼓之待槌。”大佬张华的哄抬物价,那就更为邪乎:“平吴之利,在获二俊。”这番鼓吹,使陆机获得了太子洗马、祭酒等官职,虽为品秩不高的属吏,但能接触高层,出入宫廷,那风光也非人及。而且,在文学圈,也比半个多世纪前来到北方的陈琳,幸运得多。在“鲁公二十四友”的文人俱乐部里,虽然,渤海石崇、欧阳建,荥阳潘岳,兰陵缪征,京兆杜斌、挚虞,琅琊诸葛诠,弘农王粹,襄城杜育,南阳邹建,齐国左思,清河崔基,沛国刘瑰,汝南和郁、周恢,安平牵秀,颍川陈珍,太原郭彰,高阳许猛,彭城刘讷,中山刘舆、刘琨,无一不是北方人,但这位南人首屈一指的文学地位,始终无人与之挑战,也与早年间受挤兑的陈琳大不相同。

《晋书》称陆机“身长七尺,其声如钟,少有异才,文章冠世”。这种风流才子型的,知名度又非常高的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我想他一定很自负,很自傲,因为他具有名气、才分、金钱、权势四大绝对优势,这可是绝对要令人对其侧目之、仰视之,而且,绝对要令他不由自主地既骄且娇,不可一世。

我遍数当代作家,简直找不到一个如此全面兼备,要什么有什么的人物,虽然文人如过江之鲫,但细细端详,不是有才无名,就是有名无才;不是有钱有势而无才无名,就是有名有才而无钱无势。当然,勉勉强强,降低条件,也不是不能挑出几个,可不是地瓜,就是土豆,不是獐头鼠目,就是歪鼻斜眼,真有一蟹不如一蟹之憾,让人扫兴得很。所以,闭目一想,我们这位才子,拥抱大海,徜徉自然,秋日遨游,滨海望远,望着那海天一色,碧空万里的景色,听着那声声鹤唳,阵阵雁鸣的天籁,赏心悦目,胸怀宽阔,该是多么从容,多么自在啊!

但是中国文人血液中的权力基因,到了一定温度,一定气候,一定条件,一定环境,便开始发酵,开始膨胀,开始不安分,开始不那么规矩道理起来,走上了追求权力,玩弄权力,为权力送命的不归路。

据《晋书·陆机传》:“葛洪著书,称:‘机文犹玄圃之积玉,无非夜光焉;五河之吐流,泉源如一焉。其弘丽妍赡,英锐漂逸,亦一代之绝乎!’其为人所推服如此。”以这样的评价,他完全可以领风骚于一时,集雅韵于一身,为文坛之泰斗,作文章之大家,但他却一门心思混迹官场,投机政治,染指权力,趋显附贵。《晋书》说他“好游权门,与贾谧亲善,以进趣获讥”。所以,陆机之败,不是败在文学上的北人对手,而是败在政治上的北人对手。

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些野心勃勃的文人,光有饭碗,不行,还要饭桌。只有饭桌,也不行,还要七碟八碗。有七碟八碗,而且还要尊他在主座上,才行。陆机,就是这样不满足于只做文学的老大,还想在政治上得到更多的人。可他不知道,一个脑袋容易发热,感情容易冲动,欲望容易膨胀,思想容易过激的文人,在权力斗争的漩涡里,在官场厮杀的绞肉机里,你这个南人,无党羽,无朋友,单枪匹马,人地两疏,岂敢跟那些北方的老油子政客们过招。不过,他也并非善类,上蹿下跳,挺能折腾,白道黑道,相当擅长,里挑外撅,不择手段,叛变出卖,家常便饭。《晋书》称他“豫诛贾谧功,赐爵关中侯”,这就是说他先“与贾谧亲善”,后又将这第一个老板出卖。接着,赵王“伦将篡位,以(机)为中书郎”,这说明他又依附第二个老板,并沆瀣一气。再接着,齐王同诛赵王伦,陆机也便被捕。齐王同认为“(陆)机职在中书,九锡文及禅诏疑机与焉,遂收机付廷尉。”谁知陆机是命不该绝呢,还是他别有路数。“赖成都王颖、吴王晏并救理之,得减死徙边,遇赦而止。”于是,你不能不服气陆机的投机巴结,钻营上层,左右逢源,上下其手的活动能量。这样,成都王司马颖成为他第三个老板。

还记得建安时期的陈琳,跟他一样,也是接连换过三个老板的,人家的日子是越换越好。而陆机到北方以后,每换一次老板,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冒险行动,谁都为他捏一把冷汗。所以,也在洛阳混事的他的同乡,“顾荣、戴若思等咸劝机还吴。”他不干,他就不相信一个南人在北方干不出名堂来。他看准成都王那窝囊废,必是真命天子,决心赌一把,“遂委身矣”。结果,到底把自己的小命玩掉了。

陆机尤其想不到的,“金谷二十四友”中的弘农王粹、安平牵秀,两位不入流的文人,竟成了要他性命的侪辈。公元303年(西晋太安初年)当陆机被成都王授以统帅,率兵二十万与长沙王司马乂战。一个名叫孟超的部下,公然叫嚣,当着他面吼:你一个貉奴,凭什么资格当大都督?在场的王粹和牵秀,原来对他多么低声下气的三流作家,现在竟一脸阴险,幸灾乐祸,冷笑热哈哈地看他怎么收拾。这个十分可恶的场面,难道他还预感不到凶多吉少的前景吗?果然,由于指挥不当,由于战斗失利,实际上由于众将消极怠工,招致全军覆灭。别人又给司马颖进谗言,说他要反。这还得了,十万火急地下令牵秀,就地将陆机正法。别看牵秀在文学上是低能儿(这等人在文坛甚多见),可借助非文学的手段来收拾同行,却是高材生(这等人在文坛更多见)。当他处决这个貉奴时,还歹毒地给他安排下一副笔墨纸砚,陆老师,你才华横溢,不想即席赋诗,再抒发一下吗?至此,陆机才真正后悔自己的北上之行,要是留在江东,该有多好?他最后说的一句话:“华亭鹤唳,复可闻乎?”除了遗憾之外,这种南北之间的心理距离,也真是让他死不瞑目的。

鲁迅在《北人与南人》中说:“我想,那大原因,是在历来的侵入者多从北方来,先征服中国之北部,又携了北人南征,所以南人在北人的眼中,也是被征服者。”“二陆入晋,北方人士在欢欣之中,分明带着轻薄,举证太烦,姑且不谈罢。容易看的是,羊街之的《洛阳伽蓝记》中,就常诋南人,并不视为同类。”在此文的注释里,举了羊街之书中一个例证:南齐王肃投北后,不食羊肉、酪浆,而酷嗜茗汁,一饮一斗,人称漏卮。北人刘缟慕肃之风,专习茗饮。北魏彭城王谓缟曰:“卿不慕王侯八珍,好苍头水厄。海上有逐臭之夫,里内有学颦之妇,以卿言之,即是也。”其彭城王家有吴奴,以此言戏之。自是朝贵宴会虽设茗饮,皆耻不复食,惟江表残民远来降者好之。由此可见,仅茶饮一端,就受到当时北人的訾议,想到广陵郡人陈琳,能挤进基本皆为北人的“建安七子”之中,若不是曹操拍板,曹丕、曹植定调,早就把这个南人排挤出局了。

不过,公元317年(东晋建武元年),陈琳死后的九十九年,陆机死后的十四年,南北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西晋没了,大批北方人士南迁,纷纷逃到江东来苟延残喘。遂定都建康,是为东晋。在南人的地盘上,北人的牛皮、架势、尊荣、骄宠,便大打折扣。不得不诸事求人,不得不看人眼色,连晋元帝司马睿都说:“寄人篱下,心常怀惭。”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南人也仰起脸来,不怎么买账来自北方的豪门贵族。虽说平起平坐,一时还做不到,因为政权、军权仍被北人掌控,但占一席之地,有发言之权,那是当仁不让的了。最主要的,是南人在精神上不再仰人鼻息,不再遭人歧视,其理直,其气壮,确也是陈琳、陆机之流想得而不得的。

东晋政权的精神领袖王导,为了笼络南人,有一次特地请江东士族的代表人物陆玩家宴,席上端出来北人视为佳品的羊酪。可是,南人看不上这东西,也吃不惯这东西,客拘主面,不得不强咽下一小碗,结果回家后拉了一夜肚子。第二天,他写了一纸便笺给王导:“昨食酪小过,通夜委顿。民虽吴人,几为伧鬼。”在玩笑中,竟将南人詈称北人的“伧”,信笔写下。放在二十年前,陆玩绝不敢这样放肆,肯定会被视为大不敬的行为。

看来,这种南北逆转的形势,便成为时代的主流。过去南人在北,备受白眼,如今北人款待南人,俨若上宾。据《南史》卷二六,公元548年(梁太清二年),南朝的文人徐陵,被萧衍派往北魏为特命全权大使,竟成了香饽饽。“魏人设馆宴宾,是日热甚,主客魏收(应该算得上是北魏的“国家一级作家”)嘲之曰:‘今日之热,当由徐常侍来。’陵曰:‘昔日王肃初至,为魏始制朝仪,今我来聘,卿复知寒暑。’收大惭。文宣(帝)以收失言,因囚之。”

在文学这个领域,一等文人是不慌不忙坐等读者找他,二等文人则是慌慌忙忙地去找读者。所以,一等文人,不必太在意知名度,也能知名于世,二等文人,不扩大知名度,还就真是难以知名。魏收,在北方,算得上是一等文人,若在魏晋时,北方的一等,就是全国的一等。而到了南北朝,南方的一等,才是大家公认的一等。魏收便托付回到南方去的徐陵,将他的作品,文章、评论,以及其它学问方面的著述,总有若干部吧,亲自送到徐陵的船上,连连作揖,再三致意,求他散发于江左同行,为之扬名,为之宣传。结果,徐陵在过江的时候,将魏收的著作,通通扔进江水,由其顺流而下。这就是《国史传记》中所载:“梁常侍徐陵聘于齐,时魏收有文学,北士之秀,录其文集与陵,令南传之。陵还,即沉之于水,从者或以为问,曰:‘吾为魏公藏拙也!’”

生于公元513年,卒于公元581年的庾信,早年在南朝时,与徐陵齐名,时人称为“徐庾体”。后来,经历了侯景之乱,险几丧命;江陵之乱,家人散失。饱尝战争之灾难,乱世之痛苦,流落北国,有家难归。他的挫折困顿,他的颠沛流离,才使得他晚年在文学上达到一个出神入化的境界。其代表作为《哀江南赋》,为世所公认的南北朝辞赋的压卷之作。据唐人张□笔记《朝野佥载》卷六,公元545年(梁大同十一年),“庾信从南朝初至北方,文士多轻之。信将《枯树赋》以示之,于后无敢言者。时温子异作《韩陵山寺碑》,信读而写其本,南人问信曰:‘北方文士何如?’信曰:‘唯有韩陵山一片石堪共语。薛道衡、卢思道少解把笔,自余驴鸣犬吠,聒耳而已。’”

据《北史》,庾信在北方的影响之大,“当时后进,竞相模范,每有一文,都下莫不传诵。”乃至北朝的帝王宗室,王公大臣,都成了徐、庾的粉丝。所以,当南朝向北朝发出外交文书,要求将这些流寓北地的文人,特点名庾信、王褒等十余人,回归本土时。北朝哪里舍得,魏“武帝但放王克、殷不害等,如信与褒,俱惜而不遣”。这与陈琳、陆机当年的遭遇,简直天壤之别。

文坛的星转斗移,由北而南,至唐宋而不可逆转,《庶斋老学丛谈》有过详尽的统计:“汉唐盛时,文章之秀,萃于中原其次淮汉,其次偏方。且如广陵。建安七子,始有陈琳。晋五俊,始有闵鸿,张华见而奇之曰,皆南金也。唐有李邕、章彝,宋有秦观、孙觉、孙洙,皆昭昭然人之耳目。南渡后,专尚时文,称闽越东瓯之士,山川之气,随时而为衰盛,谈风水者,乌能知此。唐诗人,江南为多,今列于后:陶翰、许浑、储光羲、皇甫冉、皇甫曾、沈颂、沈如筠、殷遥(润州人),三包:融、何、估,戴叔伦(金坛人),陆龟蒙、于公异、丘为、丘丹、顾况、非熊父子、沈传之、诚之父子(苏州人),三罗:虬、邺、隐,章孝标、章碣(苏州人),孟郊、钱起、沈亚之(湖州人),施肩吾、章八元、徐凝、李频、方干(睦州人),贺德仁、吴融、秦系、严维(越州人),张志和(婺人),吴武陵、王贞白(信州人),王昌龄、刘慎虚、陈羽、项斯(江东人),郑谷、王毂(宜春人),张乔、杜荀鹤(池州人),吉中孚(饶州人),刘太真、顾蒙、汪遵(宣州人),任涛、来鹏(豫章人),李群玉(澧州人),李涛、胡曾(长沙人),皆有诗名。”

李慈铭在《越缦堂日记》中指出:“盛氏所举,虽多漏略,如褚亮、许敬宗,皆杭州人;沈千运、周朴,皆吴兴人;骆宾王,婺州人;舒元舆,睦州人;崔国辅、殷尧藩,皆苏州人;许棠,宣州人;张籍,和州人;萧颖士,常州人;刘驾,江东人;綦毋潜、戎昱,荆南人;李中,九江人;张九龄,韶州人;孟宾于,连州人;曹邺,桂州人。即以吾越言之,如虞世南,……亦人所皆知者……然其言可谓深知古今之变,自宋以后,东南人才益盛,文事敦粲,几不齿及西北矣。”

而到了宋朝,南人势盛,则已定局。晁以道指出:“本朝文物之盛,自国初至昭陵(仁宗)时,并从江南来。二徐兄弟(铉、锴)以儒学,二杨叔侄(亿、纮)以词章,刁衍、杜镐以明习典故,而晏丞相(殊)、欧阳少师(修)巍乎为一世之门。纪纲法度,号令文章,灿然具备,庆历间人材彬彬,皆出于大江之南。”

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里提到王安石:“他新法之招人反对,根本上似乎还含有一个新旧思想的冲突。所谓新旧思想之冲突,亦可说是两种态度之冲突。此两种态度,隐约表现在南北地域的区分上,新党大率为南方人,反对派则大率是北方人。”他进而分析:“宋室相传有‘不相南人’的教戒。无论其说确否,要之宋初南方人不为相则系事实。然而南方人的势力,却一步一步地侵逼到北方人上面去。真宗时的王钦若,仁宗时的晏殊,都打破了南人不为相的先例。而南方人在当时,显然是站在开新风气之最前线。在野学校之提倡,在朝风节之振厉,文章之盛,朋党之起,皆由南士。”

“因此当时南人,颇有北方人政治上待遇较优,南方人经济上负担较重之感。而在北人眼中,则南人在政治上势力日扩,似乎大非国家前途之福。以中国疆域之广大,南北两方因地形、气候、物产等等之差异,影响及于社会之风习,以及人民之性情,双方骤然接触,不免于思想态度及言论风格上,均有不同,易生柢牾。”

从南北朝起,北人的文化优势不再,一直到唐、宋,一直到明、清,一直到五四新文化运动,一直到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文艺繁荣,中国文化的历史天平开始向南倾斜,还并非如俗话所说“六十年风水轮回转”的钟摆效应,而是一摆过去,就不再摆回。陈寅恪在《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中谈到:“永嘉之乱,中州士族南迁,魏晋新学如王弼的《易》注,杜预的《左传》注,均移到了南方,江左学术文化思想从而发达起来。《隋书》七五《儒林传序》云:‘大抵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学深芜,穷其枝叶’。”所以,陈的结论是:“南北相较,南学胜于北学。”

其实,岂止经学,在文学这个领域里,也是南人要多占优势。鲁迅在他这篇名文中,也作出过类似的看法:“据我所见,北人的优点是厚重,南人的优点是机灵。但厚重之弊也愚,机灵之弊也狡”。话虽然说得刻薄,但“愚”和“狡”,这两种精神状态的分野,对于文人而言,其创造性,其想象力,其美学考量,其思想天空,必然会发生着很大的差别。现在,回过头去看五四以来中国文坛上的那些顶尖人物,如胡适、陈先生、鲁迅、郭沫若、茅盾、冰心、徐志摩、叶圣陶、俞平伯、林语堂、沈从文、丁玲……无一不是南人的现状,也证实了这一点。

所以,在中国文人的地图上,北主南宾的格局,遂成过去,而南人唱主角,挑大梁的南盛北微的现象,便是历久不衰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