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骇版战国 第十二章 就算大结局吧

就算大结局吧

话题一 该如何认识秦国百余年的兼并战争呢

秦国往往被称作虎狼之国,因为它侵略成性,杀戮太多,这大约是事实吧。但当时诸侯互战,滔滔者,天下皆是也!

山东六国之间的互相攻侵和杀戮,又何尝有一时一刻停止过呢?

齐国曾经兼并燕国,齐燕之间的“权之战”,覆杀燕十万;楚国曾经吞灭吴越和鲁国;赵国曾伐灭中山;魏国曾灭卫国;齐、魏、赵一度宰割宋国。而燕与赵的战争,更是累年不断,规模动辄十万人以上;魏国直到亡国前夕,还在恋恋不舍地进攻楚国,这些战争,不都是伴随着杀戮和流血吗?六国之间的战争创伤,并不比秦人造成的少,伤者相扶于道路,人民折头绝腹,奈何只批评秦国是虎狼呢?

蔺相如曾说秦国是虎狼之国,但是他自己不也带着军队入侵过齐国,一直打到了齐国平邑吗?难道他就是良善之国吗,他的军队就不“暴”,而是笑眯眯地去齐国扶贫吗?

秦国的扩张,不过是列国兼并混战中的一部分。如果说秦国强暴的,那么列国就都是凶猛的鳄鱼。齐国占领燕国后,“杀其父兄,系累(用绳索缚着牵着)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残暴的行为导致燕国人民群起反抗,齐军不得不从燕国撤出。乐毅率领燕军占领齐国,也是烧杀抢掠和屠城,由于齐国人的反抗,最终从齐国退出。要说暴的,反倒是这些弱小的六国。而秦国在占领区由于政策得力,未见反复,譬如在巴蜀,搞了都江堰工程,前后一万多家的秦人移民到那里,去支援建设,这些都是积极的路子。

其实,人类历史上都必然有这样一种过程即城邦国家向帝国过渡,期间伴随着城邦之间的混战。对于中国,就是诸侯国的混战。这种列国战争,包含秦国发动的战争在内,不能以“侵略”简单名之,它是走向大帝国的必然过程。秦国不过是在百余年的竞争混战中获得了胜利,结束了诸侯割据、纷争战乱的深重灾难,它打的是一场积极的终结战争,而不应该说是侵略战争。

列国间的兼并争霸,固然惨烈,但亦有其积极意义。正是几百年风起云涌的诸侯战争,促进了列国的竞争和政治、经济、文化发展,所以春秋战国时代,成为中国文明的大爆发点,是中国最富于创造性的时代,就像寒武纪的生命大爆发,孕育了未来中国两千年的文明根底。

古人云:“世不生孔子,万古如长夜。”其实,长夜可以比夏商和西周时代,孔子所生存的春秋战国,是文明曙光出现的时刻。大秦帝国的建立,则是文明进入光天化日。

不过,把秦始皇视为我国古代罕见的一世雄主,也过誉了。他不过是踩在秦昭王五十六年经营的肩膀上,用十几年的摧枯拉朽,收获了轻而易得的帝国——大秦朝。

话题二 贵族政治与官僚政治

六国传统的贵族政治是这样的:王族贵族担任朝廷要职,这些人攥着印把子,低能糜烂,又不肯假借别人,垄断世袭,政治普遍黑暗。

譬如赵国,赵武灵王以后,世掌赵国军政大权的都是贵族,安平君(公子成)、平原君(胜)、阳文君(赵豹),都是王室公子担任相国;公子花、公子刻、公子章,则是王室公子担任大将;其余赵奢、赵括、赵忽、赵初等将官无不是宗室贵族。这些贵族通常庸碌鄙陋,赵武灵王当初改革失败身死,就是由于公子成一伙贵族的反攻,终于饿死了他。在贵族政治的夹缝中,偶有个别廉颇、李牧、司马尚等布衣英豪,虽然才干超群,也不免被诛、被免。

韩国的情况和赵相似。担任韩国相国的约有十四人,其中六人是宗室贵族。齐国除了邹忌以外,封君也都是田氏宗族中人。楚国就更加厉害了,前文已经说过,不再重复。

秦国的君王虽是世袭的,但官僚多是遴选和考核出来的,跟秦王没有血缘关系,这是与六国不同的地方。秦王靠法家的“法”来约束管理官员,这就是本书所谓的布衣政治,也可以叫做职业官僚政治。而六国的贵族政治,靠家族的血缘纽带来结合君臣,级别最高的大臣多是贵族子弟,凭着dna上的特别标志而当了官,往往没什么本事,只是不断丢失城邑和民众生命罢了,史书上只留下他们一些干巴巴的名字。其中“最贤者”也不过四人,即所谓“战国四君子”: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都是矮子里拔将军,只是差强人意罢了,实际上傻事一点都没少干,而且专权误国。

而秦自法家商鞅改革以来,消除大批贵族世家,给布衣人才也腾出了地方。张仪、公孙衍、乐池、甘茂、楼缓、金受、杜仓、寿烛、范雎、蔡泽、吕不韦、徐诜、昌平君、隗状、王绾、冯去疾、李斯等等历届将相,基本上都是布衣的外来人才,经过立功、选拔、晋升而成为卿相,个个有不凡的事迹并垂名青史。韩非子说:“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人才都是从基层布衣来的。秦国人民乐耕,战士乐战,天下士人多愿意为秦国所奔走,就是因为秦国法家的职业官僚政治优越。而六国军队战斗力虚弱,就是由于他们对自己的贵族政府的不信任和无热情。

六国不断流失了诸如孙膑、吴起、商鞅、张仪、范雎等等人才,这些人才在六国得不到发展,就是因为六国推行贵族政治。吴起在魏国,被大贵族田文排挤走,在楚国,最终被贵族们杀死;孙膑不容于魏国,在齐国最终又以造反罪名被驱逐;商鞅在魏国虽经推荐但得不到官;张仪在楚国得不到官;廉颇在赵国失意;李牧被斩于朝堂等等这些英豪们的个人悲剧,在六国屡见不鲜的,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六国的贵族政治,排斥了布衣们的进身之路。

时间是一把筛子,最终会淘去一切历史的陈渣。秦国的统一历程,就是职业官僚政治(布衣政治)对六国贵族政治战胜和取代的过程,是进步的政治取代落后的政治。

同时,秦国对六国的胜利,也是布衣人才对六国以“四君子”为代表的贵族子弟的胜利。

话题三 春秋战国时代人们的性格光辉

中国的历史,和许多地区的历史一样(譬如英国),都是从多元的散,汇聚成一元的专。

所谓多元的散,是指诸侯时代,每个诸侯国内的权力,被诸侯国君和贵族(与国君一族有血缘关系的家族)或者没有血缘关系的贵重大家族,所分享。这就是“散”。

那时候,诸侯国君的权力有限,而贵族们、大家族们则拥有封地和武装,可以对抗君权,这造就了一种自由、平等精神和独立的人格认识,所以,“自由”一词,最早是从这些贵族和大家族那里打造的。春秋战国时代人们那古朴直烈、信守独立人格、维护个性尊严、追求名誉理想的人格魅力,就是在这种“散”的统治构架下,必然形成的,而且突出体现在这些贵族、大家族的掌门人身上。

当帝国时代临近,一元的“专”萌芽了,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些法家改革者,他们使那些贵族、大家族失去了世袭的权力,失去了封地,失去了贵族政治的经济基础,从而使国君摆脱了尸位素餐、动辄被弑、说话没人听的悲惨地位而获得了绝对的权威。一元的王权专制出现了。

王权下面,还得有人干活啊,于是布衣政治(职业官僚政治)出现了。一元的王权,控制着千百的布衣官僚而不是从前的贵族家族。这一嬗变过程,是从战国开始,到秦帝国时代完成,尤其以秦国的变革为彻底。

此后建立的职业官僚政治,虽然比从前的贵族政治进步,但缺点是人们丧失了贵族时代的自由精神和气质——换句话说,贵族时代的贵族有封地和实力,脾气大,可以打造出古朴直烈,也玩得起自由和个性尊严。但是后来的职业官僚们没有自己的实力了(封地都被法家们革掉了,法家们还用法束缚着这些官吏,儒家们用忠孝强化着皇帝的权威),他们失去了经济和人格独立性,只能仰仗王,依附皇上,靠皇上的赏赐吃一口饭,对皇帝的意识形态惟命是从,失去了春秋战国时代人们的个性光辉。这种趋势越来越不可逆转,一直到了“皇帝是真龙天子、臣子是猪狗奴才”的“我大清”,皇权专制走到了极致,也走到了尽头。

春秋战国时代以贵族、贵族的余绪——士人为典型代表的“个性尊严”、“独立人格”和“自由精神”,后来一去不复返了,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们不能简单地哀叹“人心不古”什么的。

话题四 中国历史划分

众所周知,商与西周,不过是当时中国众多诸侯中较大的一个诸侯,不能称为帝。中国真正的大帝国,是从秦开始。

我们不妨这样来界定中国的历史:夏最多算是虚无时代;商周是诸侯时代,诸侯国内实行的是贵族政治;秦汉至明清,是帝国时代,帝国内实行皇权专制。我们以此来取代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莫名其妙的提法吧。

话题五 论楚文化

随着秦军的脚步向楚国南方深入,秦国进步的政治传向了南方。而楚地灵异奇谲的楚文化,则反着秦军前进的方向,荡漾向了大陆的北方深处。

楚国虽然政治没落,却是一个文化大国。

中国向来南北方的文化,差距很大,北方为庄,南方为谐。比如说,北方是儒家、法家文化,坐怀不乱型的,正大刚猛,以天下为己任。而南方就不正经,老子、庄子都是楚人,提出道法自然的路子,表现为轻松浪漫乃至求奇求怪。所以南方的疯子也特别多(比如接舆什么的),衣服也是奇装异服,火锅烟囱似的高冠和自由飘逸的衣袂,都比中原来得自由夸张。总之,南方不像北方那么正经。譬如如今湖南长沙地区的娱乐产业,就跟北方的玩法大不一样,更不正经些,或者说“谐”一些。

这从古代青铜器上也看得出来,北方的礼器威严稳定,南方奇谲灵逸,着重细节的夸饰和造型的精怪。楚地山川逶迤,风物灵秀,孕育出楚人活泼奔放的风格;大江云蒸霞蔚,变幻万千,风雨晴晦朝夕不同,造就楚人奇谲的文化风格。他们的音乐、诗歌、绘画、衣冠、漆器、青铜器,无不自建风骚,别具浪漫风格。

楚国人跳舞,也比中原自由奔放。中原人跳舞,都是主旋律风格,“大韶”什么的,再现武王伐纣革命历程,歌舞中寓着教育,没什么意思。而楚人淫于祭祀,跳舞给神看的,所以想到哪跳到哪,没有儒家礼乐束缚,充满鬼幻神气,精彩艳艳,浪漫不羁,婉转似羽毛之从风,轻盈与尘雾相迷乱,动荡灵奇,是古代的黑人街舞。从前的楚灵王就是舞林高手,楚人都风从效仿,而且宁可挨饿保持细腰。楚国的歌舞和“小蛮腰”,是中华一宝。

曾几何时,楚人鼓瑟吹笙,撞钟伐鼓,欢乐的时光如水荡漾,楚人音乐的余响回荡于天地之间,如今用射电望远镜还可以在太空中捕捉得到。实际上,楚国拥有当时最发达、最先进的演奏乐器。

楚国的“曾侯乙编钟”是世界上最早具备十二个半音阶关系的定调乐器,堪称古世界乐器之执牛耳者。编钟中的大定音钟也是楚国人的首创,欧洲人直到公元1000年才有定音钟。楚地曾侯乙墓出土的编磬32件,逮鼓1件,悬鼓1件,鼙鼓1件,手鼓1件,小瑟1件,琴1件,筑1件,排箫2件,竽5件等等,共计124件,可供一个庞大的乐队使用。楚的文化产业如此发达,所以在北方获得流行,以至于汉朝的乐器与歌曲多是楚文化的延续。

楚国是文化大国,不虚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