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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万里 卫黄保华:漫忆父亲刘少奇与国防、军事、军队 全程长征 绝地逢生

前面讲到的中央警卫师,又叫红军工人师。工人阶级是革命的领导阶级,当时普遍认为工人是劳动阶级中最有觉悟、最有纪律、最富牺牲精神的可靠力量,这个师的装备也好。因为大量的骨干纷纷被外调到作战部队、领导机关和负责干部身边,加之反“围剿”的战斗减员空前,中央警卫师成立也就半年,员额所剩已不足三成。1934年2月28日,军委将其改编为红二十三师。

长征前的9月21日,军委颁布命令成立红八军团,由红二十三师(红二十四师已配属红九军团作战)和红二十一师组成,共7000余人(也有说3000多人)。由于我父亲一手组建了原警卫(工人)师,中央匆忙调他火速回来组建红八军团。

松毛岭战役打到一半,中革军委急电***(福建省委书记、红九军团中央代表)、罗炳辉(红九军团军团长)、蔡树藩(红九军团政委)回瑞金。派刘赶到红八军团;告罗、蔡中央已定红军“战略转移”,命令死守松毛岭,“争取时间”,“掩护主力”。刘、罗、蔡即速返火线。松毛岭大战正酣,战阵指挥员集体回朝听令,而且是如此命令,令人匪夷所思!

***立即动员江西、福建几千子弟补入红八军团,有资料记载出征时该部共11000人(也有资料记载是7000多人),可只有3000支枪。长征开始后的10月22日,***被任命为中央代表,领导红八军团。

这里稍加说明,现在没有中央代表这一职务。中央代表代表中央,要比军团长和政委高一些,一般都是政治局成员。当时,中共中央政治局成员少,许多重大会议明定,候补委员有表决全权。

长征初期,红五、红八、红九三个军团殿后,负责阻击尾追的国民党军。这种仗最难打,无后援、多牺牲、难撤退。此时,更打得残酷而又混乱:前面军团顺利突破几道封锁线,中间人多路窄走不动,尤其是大量辎重拖累、举步维艰,阻击战打成大灾难!红八军团本就是新兵多、枪械少、战力弱,打阻击的牺牲难以计数,让谁去打,基本就是告别了,即使活着也很难追上队伍。回首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就这样走了上千里啊!八军团折损惨重,加上掉队、跑散的,减员过半。

11月17日,中革军委下令:红八、红九军团各合并成一个师,由***负责组织红八军团的改编。那时候,晚上走路、白天打仗,收拢掉队的、追寻逃跑的、照看物资的、安置伤员的,成了一锅粥。这期间,又蹦出个罕见的荒诞命令:红八军团全部改为辎重部队(就是挑夫),必须追上前方部队。走走打打,突然敌人追上来、插进来,成连成排的士兵和民工挑夫或遁入山林、或就地被俘,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乱中无编可整。此时,接朱德总司令急电:丢掉辎重,轻装赶往湘江。部队边打边退,境况可想而知。

渡江片段,陈云叔叔有生动的回忆。上面讲过,他和我父亲,在白区和红区共事,按现代词儿叫“搭过班子”老熟人。***(37岁)赶到湘江渡口,巧遇时任红五军团中央代表陈云(30岁)。刘说:我们部队差不多打光了,就剩千把人。你这儿有吃的吗?我两天没吃饭了。陈马上把自己的口粮给了刘,叮嘱一边过江一边吃,眼看就顶不住,一旦炸桥沉船,就渡不过去了。此时,渡口两岸到处是死伤官兵,湘江上顺流漂着活人死尸,惨绝人寰!两位老战友,在连天炮火、厮杀呼喊中,心情会多么凝重悲愤!战罢,当地百姓“三月不饮湘江水,三年不食湘江鱼”。陈云叔叔晚年还多次感慨,对这一段记忆特别深刻,那是最危难、最凶险的时刻呀!

终老追念,领袖常共英魂语;临水涕零,晚辈投书赠湘江。

过江后的12月1日,协助军团长指挥工作的张云逸与政治部主任罗**统计,整个红八军团仅存600余人,加挑夫也不足千。奇迹般的,居然还带过来百余担珍贵文件和银圆!

中央红军出发时8.6万人(内含民夫5000多人),湘江一战后,清点人数仅余36919人。红八军团几近全军覆没,***幸亏接朱总司令命令赶到湘江边,幸亏碰上陈云给了口饭促他过江,不然命就没了。多少个幸亏,可谓九死一生啊!

红军途经何葆贞的故乡湖南道县,父亲才确知,何妈妈已英勇就义于雨花台的萧瑟秋风中。历尽危难、百般磨砺,处此境地、得此噩耗,***受到的冲击,会有何等的剧烈!恐怕任何人,都绝难承受。

12月13日,中革军委决定,撤销红八军团并入红五军团。父亲接替陈云任红五军团中央代表。

红八军团是长征中唯一几乎全部打光,不得不撤销番号的军团,其经历人间地狱般的战火、今人实难以想象,曾感受人性极端化的扭曲、前人已不可言喻,每想象人心再造式的升华、后人却无法妄度。我试着观察品味那些抢渡湘江、挺过长征的人,他们身上,眉宇之间,都有一种大从容气质、大无畏精神!

不久,召开遵义会议。父亲在军事路线上完全拥护***,尖锐地批评博古、李德和王明,第一次在中央会议上提出“八七会议”以来中央的“政治路线错误”。因这显然会追究到共产国际,而当时最紧迫的是拨正军事路线、解决军事领导问题,会上无人呼应刘。有一段出自博古的重要回忆:

“第三天的会议仍由博古主持……一直没有吭气的***发言了,他要求中央全面检查四中全会以来,特别是五中全会后,对白区的工作重视程度,以及在白区党的路线是否正确。刘说:我认为在白区拒绝与民族资产阶级合作,拒绝与小资产阶级联盟是‘左’倾关门主义,多次指示白区的中共地下党要积极组织城市罢工、罢课、搞暴动,以支持苏区的反‘围剿’,缓解苏区的战争压力,是‘左’倾冒险主义。这都是‘左’倾本位主义在政治路线上的错误表现。对***的发言,***、张闻天、王**都不表态。因为他们知道在政治路线上,临时中央的政策都出自共产国际,博古只是跟着共产国际路线后面,亦步亦趋罢了。如果说现在提政治路线上犯了错误,那斗争的矛头所指就不是临时中央,而是共产国际了。这可是个组织原则问题,而且导致共产国际的反感,不承认或者不批准这次会议最后得出的结果。所以他们全都避而不谈政治路线。”

这段叙述,绝非为***佐证表彰,明显替博古推脱卸责,甚至对毛、刘等人还似有微词,显然来自博古忆述,谁愿意凭空编出?这也恰与***的后话意思合拍。

实践证明遵义会议的抉择非常明智。***后来讲道,“为什么不能提出路线问题?就是要分化他们(王明)这个宗派,这是我们打祝家庄实行内部分化的一幕”。“遵义会议只集中解决军事路线,因为中央在长征中,军事领导是中心问题。当时军事领导的解决差不多等于政治路线的解决”。

***这段“不能提出”的话,恰恰反证当时有人提出。谁提出过?1943年“九月会议”期间(***讲上段话几天前),***多次讲政治路线问题,追述遵义会议的巨大意义,“缺点是未从思想上解决问题”,并讲到他提出过路线问题。“文化大革命”时,见大字报上传抄***讲话,说***曾在遵义会议上支持他,并指责王明、博古在白区的路线,还说洛甫(张闻天)、王**都立了大功,不能一概否定。我看后如获至宝,奔回家速告父母。父亲对我们母子多人明确承认,在遵义会议上他提出过,说***早就与他一样认定了“错误的政治路线”,并肯定***是对的,那时不可能解决。

综上叙述,我理解父亲的意思是:遵义会议“未从思想上解决问题”,自然不可能解决“路线问题”。对路线错误,他与***的认识完全一致,横竖迟早要提出。当时,从损失殆尽的白区工作检讨,应有共识,不太敏感。从实际效果上看,虽欲速不达,但以声讨白区的路线迫击红区的严重错误,却强力促进了军事问题的解决。***说“不能提出”,并非认为提出的内容不对,而是从策略角度考虑,要“实行内部分化”,不排除这中间有灵犀默契。历史已展现出,***说得对,应集中解决军事路线、军事领导问题,事实上,“差不多等于政治路线的解决”。

军事领导,主要是由战争铁律、由实战结果来决定:谁能打赢、走向胜利,谁能把军队带出绝境,谁来领导。然而,政治路线,只好留待一步步解决,多经波折才逐步导正。

关于父亲是否在遵义会议上提出路线斗争问题,二十多年前就有专家先声争鸣,并托我问过杨**主席。说实在话,我当时没太在意。因为已考证公认,在遵义会议前,***就多次抗争中央的“路线错误”,直至“白区”党组织损失殆尽。长征之后,最早在中央提出“错误的政治路线”,正是***给张闻天写的多封信,仍是从声讨白区过去的错误开始。而首先在中央会议上正式对阵亮明,还是***作白区工作会议主旨报告开题,***关键的长篇表态定准基调,“开明君主”(***语)张闻天作总结,肯定父亲正确。无论如何,***都算“始作俑者”,谁先提出,并不排斥他人的先知先觉。相反,***肯定毛泽东在遵义会议前早就与他一样认定了“错误的政治路线”,后经多年实践检验,“使大家觉悟成熟”(***语),“从思想上解决问题”(***语),逐渐统一了认识。直到遵义会议十年后,才通过《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正式确立了政治路线(包括“红区”和“白区”),并由此开辟出中国革命史上焕然一新的光辉篇章!

遵义会议之后,父亲先返回红五军团传达会议精神,又按要求到红三军团传达。1935年2月,中央命令***就地任政治部主任。

红三军团的军团长是彭**,政委杨尚昆,父亲任政治部主任,也没说是中央代表,应该是服从军团长和政委的。杨**主席晚年时见我说:“我跟你父亲非常熟,在莫斯科,他留学比我们早好多届。1930年他在莫斯科开国际职工大会并留会工作,我跟随他,实际上相当于秘书翻译。我从苏联回来就在中央职工部,他是部长,我当职工部的宣传部长。以后我在许多地方就给他当副职或受他领导”。我说:“红三军团的时候您是政委,他是政治部主任,您也领导过他。”老人家说:“那时候我留在红军总政治部任副主任,他到三军团后我就没去过。少奇是政治局成员,他实际上是彭总和我的领导。虽然没有明文通知是中央代表,但长征期间还有什么文件不文件的呀,就是一句话嘛。不久,中央成立筹粮委员会,他当主任,我是副主任。”近来,我看《杨**回忆录》,其中确有些蹊跷,似是说与“会理会议事件”有关,此处有真意?耐人寻味。简要说,会理会议前,***不满毛泽东的军事指挥“不走弓弦走弓背”,要推举彭**替换***。林通过电话提议,彭当即拒绝。在1935年5月的会理会议上,这件事被捅了出来,***当场狠批了***。彭**始终坦荡无言。***因故没有参会。不想,1959年“庐山会议”上,***旧事重提,还是对彭**很生气。有兴趣者可查阅相关著述。其实,革命战争年代,无论谁领导谁,都很正常。

1935年6月26日,在两河口会议上,***坚决支持***提出的红一、红四方面军北上川陕甘,并主张向部队说明南下之弊、北上之利。***出席8月4日的沙窝会议、9月2日的巴西会议和9月12日的俄界会议,强调“党对红军的绝对领导”,支持***整顿红一方面军的报告,旗帜鲜明地拥护中央反对张国焘分裂,主张一、四方面军加强团结等。这期间,***还被任命为红军学校的政治部主任,学校随朱德、张国焘、刘伯承到左路军,父亲留在党中央的右路军。

谁都知道,长征时除了跟围追堵截的敌军打仗,最要紧的是如何解决肚子问题。越往后问题越大,吃什么?从数字上看,自长征出发到过湘江近两个月里,红一方面军折损约百分之六十,主要是死伤跑散的;后一半征程十个月,又损失百分之八十,战斗减员为小头,大部分饿累冻病亡失。父亲到红三军团几个月,翻越雪山,要过草地,7月中旬成立了中央筹粮委员会。

自古兵法,专务于兵之首:“委积不多则士不行”。用兵制胜,以粮为先。草地在藏区,地广人稀,去哪儿找粮啊?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了解:红军所过之处,留下最普遍的传颂口碑是买卖公平,秋毫无犯!——从百姓鸡窝抓只鸡,放块银圆;背走粮,墙上大字写明借与还;开仓放粮,先给赤贫百姓;酒香巷子深的茅台镇,是留下过金砖的。***听此传报,都感慨系之,严饬各部效法。而这亘古未见的“败走奇兵”是怎么做到的?金条银圆是哪里来的?有多少人深思追问过?

简单两句话:来自苏区的地方党委和苏维埃;留自红军战士特别是红八军团的战士挑夫。长征时多数官兵都领到几块银圆,有的战士直到陕北还揣着这留有体温的光亮救命钱。红军青史留名、有口皆碑的佳话背后,正是实实在在的物质支撑。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没有后勤,何以得生?

兵不可一日无食,事关全军生死。中央任命***当了这么个筹粮官,再次受命于危难。多少年、多少事,哪里最复杂、最凶险、最难办,***就出现在哪里,担当起重任。那年月与今时代不同,给你个官儿就好当了?受命于败军之际,搏命于危亡之间,任职担责,要挨骂、要冲锋、要丢性命的,要恳求、要铭谢、要报终生的!歃血结拜者,远不止刘伯承伯伯一例;亲访喇嘛寺,现珍藏贺龙伯伯手书大字。多少年后,毛伯伯和父亲,不知感慨过多少次:最困难时给予帮助,我们欠藏族人民的啊!

波澜壮阔的革命年代,***这样的人多了!挺身而出,大智大勇,舍生取义,敢于担当,历史造就出那一代人,艰难困苦全不论,危难险阻挡不住,出生入死浑不懔!他们是在实际斗争中成长、九死一生时打拼、大浪淘沙后仅存的一批精英。

后统计,红军一、二、四方面军过草地牺牲了两万多人。草地上,父亲前后招呼部队行进,即时果断下了道小命令:所有女兵分散至各男兵部队,由男兵照顾。直至长征结束,红一方面军的女兵一个也没死,全部活了下来!筹粮委主任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措施,为我们的老红军赢得人人称道、令人自豪的大荣光!

到陕北后,刚刚开完瓦窑堡会议,父亲就代表党中央奔赴北方局。在长征那种特殊的环境中,部队很分散、队伍拉得长,在一个军团,不在一个纵队,互相也不认识。谁走长征谁没走,彼此不太清楚。长征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难怪有的中央纵队的同志不知道***参加过长征。

松岭枪炮声悲壮,草地星河影动摇。从长征开始前打标志性松毛岭战役的红九军团,长征初期担任后卫、牺牲损毁最惨重的红八军团,遵义会议和前后的红五军团、红三军团,中央筹粮委员会,一直到长征结束的瓦窑堡会议,父亲一步没落。红一方面军抵达陕北的七千余人里面,还有些是半路加入的,像***这样全程征战的更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