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变”后,在苏联一年多的父亲回国。他后来叙述:因为“工会工作在先……很重要……工会工作只有我做,他们不会做。”新成立的职工部是中共中央最优先的首席部门,***任部长。此时,国内绝大多数同志尊崇迷信共产国际。然而,刘见识过“国际”的脱离实际,更反感中共“国际派”的教条。他反复讲,既然是“低潮”就应当防卫,要提出普遍能够接受的口号和任务,合法吸收会员,现在我们赤色工会的人只占全国工人的千分之一,“拘束在极狭小的秘密范围”,应迅速扩大组织。
中共临时中央承认革命处于“低潮”,说正因此才应努力掀“高潮”,“要反攻,现在就进攻、再进攻”,“一切不合作、一切斗争到底”!比李立三的“高潮论”和职工国际的“反黄色工会”还要“左”!今天的人们很难想象:要保护和发展工会,先得在党内斗争,过“中央”这个关口!回国任职仅一两个月,临时中央就多次约谈父亲,做“总的批评”。
几乎同时,在江西瑞金的中华工农兵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召开,宣布成立临时中央政府,***被选为执行委员会委员,***为政府和执委会主席。
这三年,父亲几乎一直挨批坚持抗争,一直检讨坚持主见,一直拼命坚持工作,戴着“老右”帽子,又屡任要职,与同期在红区的***,经历颇为相似。
1932年1月28日,日军侵犯上海,国民党十九路军奋起抵抗。临时中央坚信“九一八”和“一·二八”是“日本侵略苏联的序幕”,要求上海发动“大规模的总同盟武装暴动”,学苏联搞“中国的二月革命”(苏俄十月革命前有个“二月革命”),高喊“武装保卫苏联”口号,并宣称十九路军军长蔡廷锴为反革命。***持异议:此时此刻“把挽救中国民族危亡的口号放到第二位”,却要保卫苏联,怎能“走到广大群众中去”,而在抗日官兵背后拆台,无疑是帮了日军,并提出主要在日本企业抗议罢工,组织全面支持抗日。中央再次斥责刘是“取消派”(投降派之意),严令总罢工、总暴动。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高喊口号下令之人,却不懂不会组织罢工,更不敢不会领导暴动。
长飙风中自往来,父亲领导发动工人上战场阵地,成为支持十九路军的主力,又组织起“上海义勇军”、抵制日货,搞得有声有色,各方声援。为救济日本企业罢工的工人和家属,在街上搞募捐、搭粥棚,团结群众,扩大影响,宋庆龄首捐2000银圆带动各界支持。临时中央却谴责宋庆龄、何香凝等,“硬要在群众中宣布他们是企图收买工人”,严厉斥责“米袋子主义”、太没有工人阶级骨气,命令撤摊退款,决不能吃嗟来之食。***愤然顶住,坦荡处之,以“经典”回敬“教条”:“关门主义与冒险主义,不了解群众经济斗争与政治斗争的联系”,并举马克思名言“群众的经济斗争同时就是政治斗争”。
显然,这本为十四年抗战早期国难当头时,我党对民族、对国家的重大贡献,更是“低潮”中,我党肩负起责任,发动起社会各界参与救亡,并发展了自己的空前大运动。例如,与父亲同龄又同乡的田汉和年轻14岁的聂耳,就于此时投身上海义勇军,田汉即加入中共,次年发展聂耳入党。1936年,伟大的《义勇军进行曲》,在“一二·九”运动中唱遍天下。追溯今之国歌,从源头(“一·二八”义勇军)到最初的唱响传世(“一二·九”运动),竟都是在父亲直接领导的抗日运动中。
马克思高呼的千真万确:“一步实际运动比一打纲领更重要”!
然而,3月14日临时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赵溶(康生)、洛甫(张闻天)、博古(秦邦宪)却认为“中央职工部、全总(全国总工会)党团在领导职工运动中,不能执行共产国际和中央的路线,存在着严重的右倾机会主义领导方式”。会议转达共产国际指示,“刘湘(***)不能担任领导职务”,就此撤了***的职工部长,并号召全党“坚决无情的打溃……有害的机会主义路线”。父亲被迫检讨,不停抗争。因无人会搞工运,中央也“不敢开除”刘,7月28日,索性“取消中央职工部”,并入全国总工会。
因极其危险又总犯错挨批,临时***卢**说什么也不干全总委员长了。多年后父亲回忆:“奇怪的是撤了我职工部长的职,却让我作(总)工会委员长。当时他们决定由陈云干,陈云不干让我干,他们也只好批准”。
从1928年初到此时,***几乎动辄得咎。他后来尖锐地激辩:“关门主义与冒险主义是一定要把”我们党的组织“弄到塌台的”,不把“群众和其他派别的同盟者完全驱逐出去……是不止的”。
无独有偶,几乎同一时期,1932年10月8日,中央苏区召开宁都会议,“集中批评***主观武断,抗上压下,不尊重苏联顾问等错误”,也免了***在党和红军的职务,“回家养病”(***语)。
情与貌、略相似,独自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可见,“白区”与“红区”的路线分歧,都直接与国防、军事和军队紧密相连。
由于顾**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主管保卫和情报工作)、向忠发(被共产国际誉为“真正无产阶级领袖”,中央政治局主席、中共中央***)、卢**(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主管工运)相继被捕叛变,组织遭到巨损,血雨腥风扑面。还有个致命的大难很少被提及,就是经费断绝:此时,中央的经费主要来自红区苏维埃,多次输送钱款遭土匪“白狗子”打劫,生命的极度危险加经济的极度拮据,迫使临时中央在上海工作不成,所有人员陆续分散转移苏区。1932年底中共中央基本疏散,1933年1月17日博古、廖程云(陈云)最后撤离,对“白区”的领导几乎全断了。连续五年的“左”倾路线,最终闹到全国白区党组织瘫痪殆尽。
呜呼!“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1932年底,全国总工会原委员长卢**被捕叛变,与其接触频密的父亲,紧急撤离上海。
何葆贞妈妈,1925年在湖南、1929年在满洲,曾两次成功营救了父亲,又无数次救出我党的重要领导、大量党员和革命群众,有卓越显绩不扬,有经验人脉常用。此时,作为营救部长(公开身份为全国互济总会副会长)肩负重任的“小大姐”(随安源习惯,中共党内尊称),正值最忙当口,自带两岁多的儿子毅然留下。成功营救出廖承志之时,被敌人盯住,临被捕前,将我二哥刘允若加一把钱塞给邻居工人家。母子俩与父亲,生死两茫茫。
敌人酷刑严审,没拷问出底细,知专事营救,亦钦佩几分。关押至1934年秋,身份暴露,年仅32岁的何妈妈,坚贞不屈,凛然就义于南京雨花台,被赞为“英勇坚决,为女党员之杰出者”。亡身于外、火红映天,永葆贞女常在;无懈于内、英魂不灭,大情大功大爱!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第一次南下故地,带我母亲王光美,专程凭吊追思英勇刚烈、功勋卓著的“大姐”——何宝珍烈士。
回到1933年初,父亲进入中央苏区,到了被称为“小上海”的长汀。苏区的瑞金好比首都,长汀是汀江上的城市,几省交会之处,商业和工业都比较发达,相当繁荣,工人也多。
汀州无浪换人间,楚客常思绘新天。作为全国总工会(苏区中央局总工会)委员长的***,展开全新的工作。陈云是临时***、总工会书记,他们就在长汀和瑞金进行调查研究,保护工人利益、鼓励苏区工商业发展。例如,确定厂长负责制。苏维埃的厂长和工人是什么关系?劳资矛盾怎么解决?私企劳资关系如何正确处理?这些问题并非在新中国成立以后才提出,陈云、***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研究、实验。当时,什么都学苏联,根据中华苏维埃法律,工人福利过高,没有企业能办得下去。***说完全照搬苏联的肯定不行,就报***、张闻天(人民执委会主席)批准,改了法律。这一段,为多年后的根据地、解放区,为新中国的建设和经济恢复积累了最初的、可贵的经验。
孙子曰:兵“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当时,地方苏维埃和工会的工作,为红军的建设、发展、作战和勤务提供物质基础,直接关乎共产党和军队的存亡。
父亲提出:“‘一切服从于战争’,即是一切服从于工人阶级全体的长久的利益。”经各方卓有成效的工作,扩大红军运动形成热潮,仅一年左右,就动员了十万多人上前线。今日缅怀当年的老工农红军,绝不能忘掉这么多的工人是主体之首啊!
***在瑞金、长汀努力组建工农武装。2月17日成立中国工农红军店员手艺工人师(兼军械修造);2月27日建立苦力运输工人师(兼军交水陆运输)。1933年8月1日,中国工农红军工人师正式成立,也叫中央警卫师,12800多人全是工人。***不仅是通过发动工运兵运,组织扩红,为人民武装输送力量,他还亲手组建军队——工人师。
1934年春夏,第五次反“围剿”进入极端困境。危难之际,父亲被任命为福建省委书记。正史记载7月任命,长汀记载是4月已到。***曾任职领导的地方很多:顺直、满洲、江苏省委书记,以至后来的北方局、中原局、华中局、华北局书记。1932年底,临时中央任命***为江西省委书记,由于交通通信极其不便,他到了江西以后,苏区中央局未免原省委书记(李富春)。***一看这情况,遂主动放弃。之后,他就留在长汀搞调查,与陈云一道在全国总工会工作。此前,刘在苏联被任命为白区江苏省委书记,没能到任;这次,又被任命为红区江西省委书记,到没能任——实为逆旅颠沛奇遇。进入中央领导集体前,很少人像***一样,在那么多地方打开局面,独当一面——传为建功立业佳话。
父亲向我叙述,因“一·二八”抗日与十九路军并肩战斗,有拼死相助情谊,中央派他到福建省委工作,以掩护秘密任务:联络在福建“围剿”红军的蒋光鼐、蔡廷锴,共同抗日、联合反蒋。中央犹豫反复不定,省委书记又空缺,作为政治局候补委员的他就领导省委工作。数月后,秘密任务撤销,才正式任命***为省委书记。
在福建省委数月,开始的主要工作是扩红、筹粮、运输,给军队输送兵员、运送补给,组织群众的生产生活,怎么减租查田、分配土地,怎么解决劳资纠纷等一系列问题,还特别召集各方合力,派政治保卫大队长吴烈剿灭苦竹山顽劣团匪。
其间,父亲做了件看似不起眼却意义不可小觑的事:划小区域党政组织机构,建立地方武装,普遍成立独立团、营,精兵简政,为适应游击战争、为接下来的敌后坚守,做出预置。
当时,最紧要的是支援前线,组织扩红。福建老百姓参加红军的人确实特别多,开始出征的时候,好几万闽西子弟啊,百分之九十都牺牲了!离断肠、人未归,今我念英烈,隔世长相思——福建人民为中国革命作出的贡献和牺牲之巨大,毫不逊于江西人民。
中央红军长征前由福建省委组织指挥的汀州保卫战英勇卓绝,却湮没于战事频仍,少见于史著经传。具有标志性的叫松毛岭战役。
松毛岭在长汀附近,是中央苏区的东大门,也是最后一道山地屏障。8月31日至9月3日,在朱德总司令支持下,***、聂荣臻不顾“三人团”短促突击和堡垒战术,诱敌深入二十里,由红一军团的一师、二师和临时配属红九军团的二十四师在山前的温坊夜袭,第二天又伏击敌援兵,共歼敌四千余,是第五次反“围剿”中少见的大胜仗。之后,红一军团奉命转移瑞金(兴国)。有不少专家将此战算作松毛岭战役前段。
20天后,红九军团在山岭间又打阻击战,也多有专称此为松毛岭战役。无论分段还是专称,这是中央苏区的最后一场大战,战役目的就是掩护中央红军战略转移。***怒杀温坊战败的旅长,严处有关将校,国民党军重兵决死力夺。9月23日,松毛岭主战役开始,战况极为惨烈,死亡枕藉、尸遍山野,战地不愁吃的,老百姓送粮很充足,但所有的水都混着血、漂着尸,全打红了,没法儿喝。此役激战七天七夜,是红军长征前空前壮烈的一仗,牺牲了近万人,“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最后阻击的红二十四师,基本打没了才撤下来。9月30日,红九军团前往瑞金。
10月10日,中共中央、中革军委率中央红军启程长征——泪如雨下!为掩护主力转移,福建省委组织的汀州保卫战(包括松毛岭战役),由红二十四师一部同地方武装,仍顽强坚守至11月。国民党军队蜂拥而入——血流成河!
无论在山前的温坊,还是在山间的松毛岭,作为省委书记,***不仅组织运粮、补给弹药,还亲自调遣组织了近万地方武装(赤卫队)配属红一、红九军团作战。临战时,父亲受命任红九军团中央代表,直接领导、参与战役指挥。
硝烟散去,部队打没了,时任领导,如今走光了,万千烈士尸骨散落漫山遍野,当地村民几代口口传颂。据国家民政部门统计,中国共产党闹革命牺牲的2000万英烈,留下姓名的约700万,绝大多数无名。为了前仆后继的先辈,为了念念不忘的百姓,我们后代军人,能否下力考证,在正史上哪怕多记几笔呀!于今和平美好的生活中,永远牢记无名的英烈们!
现在,反映红军长征的文史资料和文艺作品海量!依我看,其艰险、其困苦、其英勇、其惨烈仍远远没有表现出来。幸得2016年的《绝命后卫师》《湘江战役》总算反映了片段,主要集中在截肠决战的英雄豪气,而其巨大损失和教训怎么尽现?特别是松毛岭战役、湘江战役、西路军浴血河西,这样的硬仗、恶战如何再现?确需思考创新,仅知古人云: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