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是一片没有彼岸的海,网民们在海上张网打渔。
陈空用鼠标指挥着独钓寒江继续在网上流浪,独钓寒江有些垂死挣扎的味道,他发现网上恋人比现实中还要难找,于是他在进入“失意者联盟”聊天室的时候,在独钓寒江后面加了一个表情[死不瞑目],死不瞑目的独钓寒江在午夜十二点半的时候,被“孤雪迷惘”点击。
它们简单地问候了两句就进入了“私聊室”。
独钓寒江[裹紧大衣]:谢谢你问候我。
孤雪迷惘:天要下雪了,你多穿些衣服吧。
独钓寒江[喝了一口烧酒]:只有在大雪的天气里,独钓寒江才有意义。你怎么想到要点击我,我已经在网上流浪一百多年了,没人理睬我,我像一个废弃的塑料袋被扔在风中。
孤雪迷惘:我看到你在聊天室里死不瞑目的样子,就想起了“独钓寒江雪”这句诗。你说话的样子有点像诗人。
独钓寒江:我讨厌诗人,诗人都是一些不务正业的人,他们看到一片树叶落地就无病呻吟。这个世界需要商人,不需要诗人。
孤雪迷惘:我跟你的认识完全相反,诗人让这个世界最大可能地干净和纯粹。
独钓寒江:实在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一个诗人。
孤雪迷惘:我从来没要求一个网上的陌生人是商人或诗人。随便聊聊而已。
独钓寒江:看来你是一个宽容的人,像个男子汉。
孤雪迷惘:你很聪明,聪明的女孩在网上是不多见的。
独钓寒江[低下头,羞红了脸]:谢谢你,我好想好想听到别人的夸奖哟!
孤雪迷惘: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表演得有些过分了,独钓寒江先生。
独钓寒江[讶然失色]:我服了你了,如果你是一个女孩,现在我就决定追你。
孤雪迷惘:如果我是一个六十八岁的女孩,你追吗?如果我是一个十八岁的小男生,你又怎样?
独钓寒江[恼羞成怒地拔出手枪]:我就地枪毙你!
孤雪迷惘:这还像个男子汉。
独钓寒江:你既然不是女的,为什么又用孤雪迷惘的网名?跟你说句实话,我是第一次在网上寻找恋人,你不能耍我。
孤雪迷惘:那就对不起了,我要走了。再见。
孤雪迷惘退出了聊天室,它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不知道是男是女,而陈空却暴露了独钓寒江的性别,这让陈空感到很窝囊。他连续一个星期在网上找孤雪迷惘,可孤雪迷惘一直没出现。陈空就到游戏室玩“绿林好汉”的游戏,他一晚上在网上抢了三家商店,还杀了两个警察,天亮时,成了亿万富翁,一口气买了八十二个妻妾。本来他准备买三十个妻妾,可想到皇帝有八十一个,就决定比皇帝多买一个,想到自己住在猪圈里最终让郁叶离他而去,他就一口气造了三百层楼,让八十二个妻妾全都住进去过上了温馨而幸福的生活。这一切完成后天就亮了,他回到了出租屋睡觉,一束阴冷的阳光照耀着窗台下没烧完的煤,煤炉早就灭了,屋里有一种后半夜墓地的孤寂和荒凉。
这天傍晚,陈空起床后准备到巷口烧饼炉子买几块烧饼,人文公司老板郑标打传呼请陈空去“蓝月大酒店”喝酒,陈空在公用电话亭给郑标回电话时为多收费跟老太太吵了起来,老太太说,“超过一秒也得按三分钟收钱,你年纪轻轻的整天睡大觉不出去挣钱,还好意思为两毛钱跟我吵。”陈空脸上像被抽了一耳光,巷子里的人都认识他,他准备在冬天下第一场面雪前,一定要离开这座城市,可眼下浑身没劲,等些日子再走。
城市的夜晚是从霓虹灯和女人的脂粉中开始的。走进霓虹灯乱跳的“蓝月大酒店”,陈空发现郑标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精神不错。落坐后,郑标点了酱排、醉虾、野鸭等七八个好菜,还上了一瓶古井酒,两人你来我往地喝了起来。郑标说他的人文礼仪公司在陈空走后不到一个月就垮了,他现在专门干“黑猫”的事,也就是暗地里调查一些企业和商家的违法行为,然后向工商、环保等相关部门举报,然后拿举报奖励。两个多月来,还真挣了几千块钱,脸上的伤是夜里偷偷到环城市河边的“河源电池厂”排污口取样拍照的时候被厂保卫人员逮住揍得鼻青脸肿的。年底上面要有一位大人物视察本市,市里要求环保部门必须保证让大人物看到环城河水质达到三级,可沿河厂家、店家像地下党一样白天达标排放,晚上就放污水。市里悬赏揭露举证一起给予罚款百分之一的奖金。破产的郑老板被打了一顿但获得了两千块钱奖金。郑标向陈空敬了一个满杯,“天无绝人之路,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干。现在造假的很多,我需要一个人帮助整理举报材料,这次就不是雇佣你了,我们是合伙关系,奖金对半怎么样?”陈空没支声,他似乎意识到是该挣一些钱了,手头已经越来越紧了。他说,“虽然这事不违法,但让我夜里翻墙入室,恐怕难以胜任。”郑标拍胸脯说,“我知道你这人是太要面子,你坐办公室,给我整整材料就行了。”陈空说,“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吧。”郑标头发很少的脑袋在灯光下冒出了不少汗,几杯酒下肚,他问,“弟妹呢?”陈空冷冷地说,“分手了。”郑标用手挠着油光灿烂的鼻子,“多好的一个女人呀,色中极品。”陈空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郑标说,“我是个粗人,兄弟你不要计较。”那天晚上,他们一直喝到了十点半钟,对吹了一瓶白酒,临走前,郑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指着下面的一张通栏广告说,“金无量餐饮集团要开一家特大型粤式靓汤店,面向社会征集一句广告语,一等奖8888块钱。你回去想想办法,把钱给挣回来。”陈空随口一句,“这不很简单,‘会吃的喝汤’。”
出门后,在酒店门口,陈空遇见了黄毛,黄毛穿一身名牌休闲服,手抓大哥大,身边还挎了一个绿头发的小姐,小姐嘴里很浪荡地吐出一粒粒瓜子,其中有一颗瓜子在陈空的左脑袋边擦耳而过。
黄毛看到醉熏熏的陈空,再也没有一个月前的尊敬了,也不叫他大哥了,他拍了一下陈空的肩,“我说,兄弟,今天见面不是我求着跟你干了,请我喝一杯,我带着你干怎么样?”
陈空晃着形同虚设的脑袋,嘴里呜噜着,“我是什么人,怎么能跟你干?”
黄毛尝试着捅了他一拳,陈空没有反抗,就大胆地说,“你这个假警察,给我装什么正经。不识相哪天我他妈的废了你!”说着拉着绿毛扬长而去,嘴里还哼着变了调的“今夜你会不会来。”
这天夜里,陈空没来红蜘蛛网吧。他倒在出租屋里睡觉。他喝醉了。那天晚上,北方冷空气沿着地图上标明的线路迅速南下,第二天早上,窗子上的玻璃又冷又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