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有个属于自己的女人之后,王志远发现,自己的日子和单身时相比,最大的差别就是,时间显得太短暂了,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完了,不像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每到星期天,就显得特别漫长,简直不知道干什么好。
而现在,生活上有人照顾了,星期天不再寂寞了,有人陪着说话,逛街,吃的滋润了,心情好了,身体也更健壮了。双方的关系稳定了,也不再胡思乱想,一天天心平气和起来,也更有时间读书,思考,也静得下心,看的了深奥一些的书了。
黄小燕知道自己的男人爱看书,她佩服爱看书的男人,知道这样的男人是在追求上进,比打牌赌博要强得多,于是就把所有的家务包下来,反正现在是两个人,也没多少事情,尽量给他腾出时间,不打扰他读书。
累了的时候,两个人就出去走走,逛逛商场,吃吃饭,看场电影,像所有的情侣一样,享受着甜蜜的二人世界。
王志远对于他所从事的工作,已经驾轻就熟,所以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看书学习。他知道,现在自己还没有任何突出的能力,要想在这个知识分子扎堆的报社里脱颖而出,就是梁总编愿意为自己说话,也不行,自己没有干出任何让人服气、眼前一亮的业绩,没有写出在国内一流媒体上采用的稿件,没有获得大大小小的各种档次的奖励,没有为报社创造大笔的财富,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自己都不具备超越别人的能力,也就是和大家一样,平庸的很,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样的人,到处都是,也不缺自己这一个。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加紧学习,尽快出成果,有了成果,才好说话,就是升职提拔什么的,找领导套近乎,也好开口。像自己目前这个样子,找领导你自己都不好意思。所以,一段时间以来,王志远也没有敢到梁总编办公室里晃晃,虽然其他的人不像他这样有自知之明,有事没事,都要到领导屋子里坐坐,找个由头,汇报上十几分钟,目的就是混个脸熟,让领着知道,自己心里是有领导的,领导你有了什么好处,千万别忘了我啊!
在单位里,这是大家都约定俗成的生存术。在报社内部,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大家都在攀比,看谁和领导走的亲近,看谁更会来事。
一开始,王志远对这些还是不屑一顾的,他认为,像梁总编这样有水平的领导,是不会在乎这样的小事情的。他不是公开说过吗,君子用人如器,君子有君子的用处,小人有小人的用处,我就当这个君子好了,小人他们擅于钻营,就让他们尽情的去钻好了,反正自己在这个方面,也比不过他们。
但时间一长,王志远发现,这会钻营和不会钻营还是不一样,到了关键的时候,有什么牵涉到个人利益的时候,领导首先想到的,还是那些老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人,可以说贴心话的人,关系亲近的人。这关系亲近和不亲近,就是不一样,因为领导都是人,也讲个感情,换了谁都是这样的。
比如许多关于职工福利的消息,都是发生过了,已经板上钉钉了,领导已经说给谁不给谁了,这个时候,王志远才从同事们遮遮掩掩的话语中,打探到大致的消息。如果他不刻意打探,他什么也不会知道,也没人主动给他说。他得到的消息,也都是一些断断续续的非官方消息,这说明了他的消息多么闭塞,和领导的私人关系多少疏远。
比如,谁谁又到哪里参加业务培训去了,说是培训,其实都是变相的公款旅游。谁谁的任命通知下来了,已经提拔了副科,组织部的批文已经下发到报社了。哪里哪里,还有两套房子,是公房,谁已经搬进去了,还是三房一厅。地委机关的集资房,给了报社几套,领导研究过后,都给了谁谁谁。
凭条件、论资历,王志远知道,这些方方面面的好事情,是轮不到自己的,就是有天大的好处,排队在自己前面的人也是太多太多了,自己就是个小萝卜头,连去争一争的想法都没有。别人得到的好处,丝毫也引不起他的嫉妒,但人毕竟是人,偶尔的失落感也是在所难免的。这说明了一个问题,自己的消息来源是多么有限,自己在这个单位,是多么的不起眼,自己在领导的心目中,是多么的没有份量。这样的感觉简直让人有点泄气。
这些自己生活中遇到的问题,也让王志远开始学会思考,为什么在中国这个社会里,在几乎所有的单位里,不管当政的领导人是多么优秀,多么有水平,他们处理事情的方法为什么那样千篇一律,都喜欢搞黑箱操作,搞自己的私人小圈子,有的事情是一个人说了算,有的事情是几个人说了算,广大的职工永远被蒙蔽在鼓里,要依靠猜测、察言观色和小道消息,得到本该知道的信息,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当官的,他们当年也是普普通通的群众,也是热血青年,对这样的黑箱操作也曾耿耿于怀,但一旦受到命运的垂青,他们走上了领导岗位,他们立即异化,甚至比他们的前任变得更喜欢神秘政治,黑箱操作,成了典型的屁股决定大脑,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也许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们的大脑里,已经被官本位的思想彻底俘虏了,神秘政治的玩法让他们感到非常刺激,这样拒绝大多数人的参与,又可以单边决定别人命运的游戏,容易导致当官的大脑膨胀,在不知不觉之间,觉得自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别人都得对自己顶礼膜拜,这可能是权力带来的最大的魅力吧!
所以,当他们无职无权的时候,他们是神秘政治的反对者;但一旦有了掌权的机会,他们立即就会像吸毒一般,迷上这个游戏,拒绝自己曾经追求的公开、公平、公正,这或许就是中国社会的通病。
正是由于神秘政治的存在,小道消息才应运而生。王志远发现,根据自己的经验,这小道消息,准确度相当高,特别是牵涉到职工个人利益的,几乎屡试不爽。这不,关于要建家属楼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按理说,这建设职工家属楼,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地点也已经选好了,就在办公楼的后面,空地也已经清理好了,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但职工们关心的是,那片地只能建三十多套房子,僧多粥少,到底分房条件如何定,这牵涉到谁有资格住进第一批家属楼。
至于领导们口头承诺的,随着报社经济实力的增加,家属楼还要盖,不用急,大家都会有房子的。这一次没分上,下一次也会有。
他们的这些话,相信每一个职工,也就当当耳旁风,话说的难听点,就当他们是放屁。因为谁都知道,这样的说法根本就不靠谱。建,什么时候建?猴年马月?谁等的及!你是分到了,有房子住了,不着急,而我呢,要结婚,要生孩子,老人要养活,房子是头等大事,我能不急吗?
房子少,不可能每人得一套,所以这职工们关心的,就是这分房子的规则。这牵涉到每一个人的利益,自然是争执不下,讨论了几个星期了,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方案拿出来公布。
到了最后,小道消息传出来了,梁总编一锤定音,说了两条最基本的条件,一是要有编制,编制已经办进报社的,才有要房子的资格。二是要已婚,已婚的肯定比未婚的更需要房子,这是那个时代的规矩。是已婚还是未婚,拿来结婚证算数。
这两条规矩传出来后,报社的职工是各人打各人的算盘。关系还没有调进来的,就很失落,脸上好一段没笑容,听到别人议论房子的事情,连忙阴沉着脸走开。
王志远思忖了一下,自己的关系已经办了进来,入了编制,最近又谈了女朋友,开始同居了,缺乏的只是个结婚证。报社有编制的,目前也就是三十个,那些和自己一批进报社的,大多还没有办关系,按目前这个条件,他们是没有分房子的资格的,虽然他们比自己早参加工作了几年,但自己这一次,是确确实实要赚个大便宜的。
报社有编制的年轻人,那几天纷纷和自己的对象办了结婚证,害怕方案下来,自己没有结婚证,来不及。
没有谈好对象的年轻人就气不愤,说:“有什么啊!大不了我办个假的,一样用。”
一上班,耳朵里听到的全是这些消息,也没哪一个人正式发布。你不重视吧,却又不可能,到时候要是真的,就会弄得措手不及。
看他们一对一对,纷纷办好了结婚证,王志远不由得不信,也动了心思,把原先的预定计划大大提前了。
王志远找到黄小燕,说:“有个紧急情况,报社马上要分房子,谁有结婚证,谁才有资格。你看怎么办?”
黄小燕说:“这么仓促啊,我们还没有见过双方父母呢!就这样,算私定终身吧!”
王志远说:“不是没有办法吗!要是因为这耽误了分房子,你后悔不后悔啊!过来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先办了吧,回头再去见父母,向他们解释。”
黄小燕还在犹豫,说:“这不好吧,我们是不是太仓促了点!我这个大姑娘,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被你娶到手了,这不太便宜了你吗!”
王志远知道她也不是真心拒绝,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就刺激她说:“你还想怎么样吧!你如今都是我的人了,就是见了你父母和我父母,万一有一方表示不愿意,你我还当真分手啊?到时候你不寻死觅活了?你不愿意,我也就不用再负什么责任了,那倒好,我还能再谈一个大姑娘,再赚人家个便宜。”
黄小燕假装生气的狠狠打了王志远一拳说:“美死你了,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玩过我了,你就想跑,你这个不要良心的,看我不和你拼命!”
王志远说:“好,好,那就和我去打结婚证,你就安全了,我也就不胡思乱想了。”
黄小燕想想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打扮打扮,去了照相馆,简单的照了几张合影,办结婚证用。到了街道办事处,就办好了结婚证。
结婚证办好了几个星期了,也没见具体的分房方案下来,王志远干着急,也没办法,这样的事情,你又不好开口问领导,那不是自讨没趣吗,只好耐心的等下去。
又等了一段时间,星期一,一上班,报社又传开了一条爆炸性新闻:梁总编调走了,他不在报社了,他去了下面的一个县,当了县委书记。因为上任的急,连和报社全体员工告辞的会议都没有开,就匆忙上任去了。新的总编地委还没有定下来,暂时让秦副总编主持工作。
报社的一帮小兄弟又开始议论了,有人说,不会是让秦副总编当老一吧,他都是两朝元老了,伺候了两任总编,自己的资历也够了,也该扶正了吧!
有的说,根本不可能。他绝对当不了一把手。这报社的总编,那在地委领导的心目中,也是非常关键的正处级岗位了,有职有权又有钱,掌控着关键的舆论工具,地直机关的那些正处级官员都盯着呢!这个位子竞争的相当激烈,不是上面有人,有关键的人说话,那是到不了这个位置的。你像梁总编,有水平是公认的,但人家也确实会来事啊。当过县级市的组织部长,县委副书记,又当了地委宣传部的副部长,和地委书记的关系,那处得跟哥们似的,所以他才年纪轻轻的,就当了报社的总编。当然,当总编对于他也是小菜一碟,也就是个过度,有了关键的位置,领导还是想到他。这不,机会来了吗!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出事了,他立即就被地委任命为县委书记了。你别看这都是正处级,但在官场上,这差别就大了。一个地区才有几个县委书记啊,上了这个台阶,就打通了升官的康庄大道了。你们看着吧,不出三年,我们的梁总编就飞黄腾达了,说不定就是副专员什么的,凭他的能力,足够了。
王志远听他们评头论足多了,也开始留意起这官场的事情了。报社是个消息来源广泛的地方,多的是高干子弟,更多的是地区领导的直系亲戚或者家里的保姆之类的,哪怕是小小的一个打字员,一个车队的司机,都有来头,他们的后面站着的,可能都是地区的主要领导。要不然,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进来。甚至可以这样判断,越是看着很一般,一打听文凭也就是个高中或者电大毕业的,后台越硬。
当然,没有文凭不代表没有能力,有些人还是相当称职的。只是以他们所具有的个人条件,如果没有强硬的后台,是根本不可能进来的。换一个平民子弟,老百姓的孩子,如果没有任何关系,就是比他们条件好一点,想逾越这个门槛,进来的希望也是微乎其微。这就是社会的现实。
因为有那么多的人,和地区领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报社的小道消息就特别多,消息来源也可靠,特别是对地区人事问题的变动,十有八九,都是相当准确的。
王志远不动声色,听同事们在那里摆龙门阵。说谁谁谁是哪里人,和哪个领导关系最好,靠谁说话,才上来的。全地区主要领导分为几派,谁和谁是一派,谁和谁关系最好。听的多了,他也渐渐理清了思路,看懂了这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背后,那非常清晰可见的脉络,弄明白了这权力背后最关键的推手。
他在心里想,真要好好感谢这些同事们,他们是说者无心,可能就是想过一过嘴瘾,哪知道王志远是听者有意,就在这不知不觉之间,培养了他对政治的敏感和分析的能力,从一个对政治权力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变成了可以凭自己的判断,做出合情合理分析的青年。这要感谢这片土地,这个对权力过分热衷的国家,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人都是小政客,最适宜增长的是政治敏感的神经,因为只有这个,才是决定一个人一生命运的最关键东西。谁都无法回避,谁都逃脱不了,除了好好研究它,利用它,一个人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最近一段时间,报社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政治上的地震。先是报社的直接领导,那位励精图治的地委宣传部袁部长高升了,到了省委,出任宣传部副部长。他的高升,对报社的一些人来说,是致命的损失,因为报社的几位主要领导和一些科长、部主任,都是从宣传部调来的,他们和这位老领导熟悉,最起码认识,日后如果按部就班的干,过个两三年,有了提拔升职的机会,他们就毫不费力的上去了。毕竟老领导还是讲交情的,都是自己的部下,该关照的时候,还是首先关照自己的老部下的,这个是官场约定俗成的规矩。
提拔升职,对袁部长本人是大好事,但在他这些老部下看来,因为牵涉到他们的切身利益,领导的提拔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毕竟日后山高皇帝远,有些话就不那么好说了,除非当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一般的人,一般的关系,领导就关照不上了。
新部长上任了,到报社视察的时候,报社特意召开了全体员工的欢迎会。王志远也参加了,他看到新部长高高的个子,一脸严肃,不像原来的老部长,脸上随时带着灿烂的笑容,让人感觉非常有亲和力,容易接近。
王志远判断,这个新部长,可能是从省委大机关下来的,做惯了官僚,这一次好不容易下派了,升了副厅,终于有了摆谱的机会,所以那张脸上,就像老是想下雨的天空,阴云密布,让人搞不清什么时候会有雷霆万钧。
王志远想,这报社的领导今后几年可能就不好做了。这样的领导,从那脸上看,就不好伺候。
开完会后,小道消息立即就传过来了,说这个部长是省委宣传部的处长出身,做了十几年的处长了,这次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婆。报社有的科长,正在四处打听,这位部长和谁关系好,想拉关系,为自己的前途铺路。
新部长刚到任不到一个月,屁股还没有暖热,在报社形成的震荡还没有消化掉,一贯英明、颇得人心的梁总编,就离开报社,出任更重要的县委书记了。他留下的空缺到底由谁接任,情况一时间还不明朗。
正在这个时候,又传来了张副总编上调省城的消息。他这一次不是提拔,是到省城里的一家杂志,担任副总编。虽然是平级调动,但进了省城,那也是人生的一个大转折,将近四十岁的年纪,到了省城,重新发展,这也需要有很大的决心和气魄。
在这节骨眼上,他竟然连新房子都不要,以他的地位、资历,报社马上就建的新家属楼,再怎么说,他都可以随便挑的,至少是个大套的,这是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他竟然放弃掉,说明省城是多么有吸引力的地方。
这也引起了王志远的深思,人到中年,他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进取心,说明这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人,是一个值得自己敬佩的人,要是换了自己,有老婆有孩子,有车子有房子,做着副总编,吃不愁喝不愁的,自己还会有这样的胆略吗?说不定不会有,也做不到他那样。
两位报社领导的先后调离,也让王志远陷入了一个困境,那就是从今以后,在报社的领导中,已经没有任何人与自己有私人渊源了,自己是一个没有后台的人,不属于任何人,这在现实的社会中,是一件非常被动的事。一个刚刚踏进社会的小青年,无依无靠,完全要靠自己打拼,这样的命运,让人确实很无奈。
又过了一个星期,终于又有爆炸性的消息了,说报社的总编地委已经研究决定了,文件马上就会下来,听说这个人姓林,是地委一个部门的副职,在下面当过县委副书记,老家是西城县的,教过书,是地区师专毕业的。
于是老家是西城县的报社员工就沾沾自喜起来,来的是老乡,自然今后好说话。毕业于地区师专的员工也暗自庆幸,认为和新总编可以套个校友,至少可以称师哥师弟的,今后也有个由头可以聊。生活就是这样现实,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角度,分析一次正常的人事变动,对自己生活的影响。
办公室是和领导最接近的部门,听说他们已经专门驱车,去了林总编家里拜访,以做好上任前的准备工作。其中最为紧迫的事,就是为林总编找到临时的房子。林总编的家还没有安在市里,这几个月都在省委党校培训,马上就要结束了。走马上任,得有个固定的住处。
王志远对这些小道消息虽然是将信将疑,但是,随后的事情马上让他相信,这些传闻都是真实的。四楼的办公室,开始腾房子了。报社四十多个人,又刚建了一栋新的办公大楼,四楼的好多房间是空着的,这个时候,办公室开始安排,把四楼的房子腾出来一个套间,又把临近的房子腾出来两间,开始重新粉刷,装窗帘,装空调,买家具,甚至连炊具和必要的生活用品都买好了。那几天,送家具的装空调的打扫卫生的,把办公室的人忙得够戗。四楼的卫生间里,也装上了电热水器,想的真是周到极了。
看起来当官真是滋润,等你到了那一级,需要什么了,根本就不用你操心,所有的东西就有人为你办好了,你连一分钱都不用花,反正都是公款,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像小人物,没有人理睬你,你没地方住,没有吃饭的钱,谁会管你问你。这就是中国,你是一个小百姓,不服气又能如何!
观察了一圈,王志远从这件事情上也弄明白了一个道理,办公室里的活是复杂,是不好干,但因为和领导接近,可以帮助领导干许多他想干又不便出面亲自干的事情,尤其是可以打着公家的旗号,花着公家的银子,为领导个人谋取私利,这样的活干得隐蔽,顺手,不露声色,马屁拍得准,拍得深入,舒服,领导心里受用,心里自然对你高看一眼,有了提拔升职的机会,自然心里会首先想到你。
怪不得那些头头脑脑,有许多是办公室主任出身,其中的缘由,恐怕就在这里吧。这个也是非常具有中国特色的事情,因为只有在我们这里,对领导的监督是名存实亡的,几乎所有单位的一把手,都有动用公款,满足自己私欲的权力,老百姓因为一贯没权,举报吧又怕打击报复,只好忍气吞声。更多的人认为这很正常,谁当官都是这样做的,法不责众,当官就可以吃喝嫖赌全报销,要不然谁还来当官啊。
腐败成了中国人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东西,有些东西大家甚至认为不是腐败,你要是看着不舒服,就是你自己不懂人情世故。这也是上班一年来,王志远体会最深刻的一个方面。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新总编就上班了,报社召开了全体大会,地委组织部和宣传部各派了一位副部长,陪同他上任。王志远坐在会议室里,仔细打量着这位新的报社一把手,发现此人中等个子,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微微有点发福,脸上的笑容还是挺不错的,给人的第一印象还可以。听他讲话,慢条斯理的,也挺有条理,但声音绝对比不上前任的梁总编。粱总编的声音,声如洪钟,气势磅礴,很有穿透力,一听就是个痛快人。而这位新总编,透露出的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气息,王志远判断,这是一个心思很深的人,这样的人,当了单位的一把手,下属们的日子,往往并不好过的。
他讲了一个小时,到底讲了什么,王志远觉得,反正自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对于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话,天生的抵制,一句也进不了心里去。倒是随便记住了一条,他一再强调,自己到了报社,要办好一张报纸,不辜负地委领导的信任;带好报社这只队伍,尤其是要学习前任粱总编的作风,绝对不搞一朝天子一朝臣。
王志远听他讲到这里,报社的那些员工们都在相互交流着眼神,有的人甚至露出不屑的表情,这表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已经上过太多的当了,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许诺,他们要看的是你实实在在的行动,而不是你振振有辞的许诺。
散会后,按照办公室的要求,各个部门的人员要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待林总编检阅。王志远和同事们抓紧时间,上了一趟卫生间,赶快就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着这位新任的领导。第一此见面,大家都拿出最灿烂的笑容,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想给领导留下个最好的第一印象。
二十分钟过后,林总编就下来了,旁边一左一右,陪同的是秦副总编和办公室许主任。各个科室的科长或者主任,都满面笑容地站在走廊里,背后是自己一个办公室里的部下。
大家见了林总编,一律是弯下腰,和领导亲热的握手,嘴里说着:“你好,你好!”简单的晃一下,然后立即松开,让领导握下一个。
握着手,各个科室的领导挨个向林总编介绍自己科室人员的名字,介绍一个,林总编用眼睛注视一下。等自己部门的主任介绍到王志远时,王志远如法炮制,握过手后,就陪着笑脸,退在了一边。
整个走廊上都是欢声笑语,领导一个一个的挨个检阅下去,算是把各个科室转了一圈,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送走了领导,坐在办公室里,随便拿出一本书翻看,王志远想,林总编这一天见了那么多人,脑子就是再好使,也记不住多少人的。自己和他非亲非故,没有任何渊源,在他的脑子里,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深刻的印象。管他呢,反正自己目前还只是个小编辑,工资是公家发的,不是他哪一个总编发的,我又不求谁,一切随他去吧!
而同一个办公室里的钟哥,却有点兴高采烈,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王志远一想就明白了,钟哥和林总编是一个县的,第一学历又都是地区师专,莫非他们原来就认识,这可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王志远觉得好奇,没人的时候,就问道:“钟哥,你和林总编认识吧!你们是老乡,又是一个学校毕业的。”
钟哥满面笑容地看了王志远一眼,说:“我们俩岂止是认识,我在他当过乡党委书记的那个乡,当过六年英语教师,后来才考上硕士,当然,我是一个小教师,他是一乡的最高领导,我认识他,双方当时也见过面,但谈不上熟悉,他对我有没有印象,就不清楚了。”
王志远说:“那你就毛遂自荐,赶快到他办公室里汇报汇报,你没看,你那些西城县的老乡,都蠢蠢欲动了,你不赶快,就落伍了。有这么好的机会不用,太可惜了。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关系,早就去了。”说完王志远就乐呵呵的笑了,眼睛里说不出是讽刺还是艳羡的意思。
钟哥冲他瞥了一眼,说:“老弟你看不起我吧,我这个人,就是个穷知识分子,虽然也想和领导接近,但必要的脸面还是要的吧,我现在就开始巴结他,那不是太下作了吗!我不干,主动接近权贵,没什么意思,咱知识分子,也讲究个面子不是!”
王志远一听他讲出来这话,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佩服之情,是啊,他说的是,知识分子就要有知识分子的样子,就是想接近领导,也不能恬着脸皮,做出过分的事情。你看人家古代的诸葛亮,自己就是个种地的农民,尚且故意让刘备跑了几趟,所谓的三顾茅庐,就是要摆一摆谱,拿出知识分子的臭架子,打击打击这些当官的嚣张气焰。不要以为你有一点权力,就可以颐指气使,支配所有的人。我不稀罕,不伺候,我就是愿意消遥自在,做个闲散的人,你怎么着吧!
这样在那些没有骨气的人看来,也许有点傻,有点迂,不适合当今社会,但这样的人,其实才是这个社会的脊梁,他们有古人之风,有铮铮铁骨,这样的男人,才像个男人。这样的人,你才可以和他做朋友,因为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自己的人格尊严,能够碰到这样的人,和他处在一个办公室里,交流思想,交流学问,真是人世间最大的幸运。
王志远现在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有钟哥这样的朋友、兄长可以交流,随时请教。这老钟你别看其貌不扬,但学问却非常了得,尤其是对古诗词,典章考据,他是下过一番真功夫的,在这个方面,绝对是一等的专家。王志远觉得,他呆在报社,只做一个小小的编辑,实在是太委屈他的才能了。他这一身的学问,要是到了哪个著名高校,就凭这学养造诣,当上名教授,那是早晚的事情。可惜了,可惜了,造化弄人,他现在为了生存,不得不屈居一个小报编辑的位子,实在是可叹啊!
但转念一想,正是因为这样的机会,自己才可能结识这样的人,并且可以和他成为朋友,这也是自己的造化啊!
新总编上任没几天,三把火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烧起,王志远就发现,报社又进了许多新面孔。
办公室,打字室,各个编辑部,王志远粗略统计了一下,足足进了八个人。一次进八个新人,在这个只有区区四十多个人的单位,那是大的不得了的事情了。王志远想起前任的梁总编,在全体员工大会上说过的话,要严格控制编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能随便开进人的口子,人少而精干,才能吃好饭,大家才能都过上好日子。进人的口子一开,大批的人员涌进来,很快就会人满为患,报社的收入如果跟不上来,那就有过不下去的一天,说不定哪一天,僧多粥少,就会连工资都发不下来。
是啊,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三川日报》是一家小报,刚刚起步没几年,又处于全国一个落后的农业大区,广告收入有限,报纸发行量更有限,如果不是每年征订的时候,地委、行署联合发布文件,要求所属的各级党政机关、行政事业单位,在订阅报刊的时候,要确保党报党刊的发行工作,不得挪用经费,《三川日报》作为地委、行署的机关报,也搭了便车,享受到了《人民日报》和省委机关报一样的待遇,直接上了红头文件,作为政治任务,强行摊牌给了各个机关、单位,那日子就更不好过。
报社的发行部,这些年也摸索了一套办法,就是和各县区的宣传部搞发行利润分成,摊派由各县宣传部自己想办法,反正你订阅了一份报纸,我就给你提成多少钱。订阅一份全年的《三川日报》,总发行价是一百二十元,就算是提成10%,一份报纸宣传部提成12元,发行五千份,宣传部一年就提成了6万元。
这些钱在县委宣传部,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了,一般的县委宣传部,也就是十几个人,这些钱作为小金库,用来给大家搞福利,或者领导们吃喝招待,给员工发奖金,这是一笔很不错的预算外收入了。这样各个县区的宣传部,都很有积极性,为了提高报纸的订数,那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创造了好多办法,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听说有的学校,校长为了完成教育局强行制定的摊牌任务,没有办法,只好要求每一位教师都要订阅一份《三川日报》。老师们本来的收入就不高,现在物价上涨,日子过得更加紧巴巴的,就不愿意。校长没办法,只好强行命令,从每个教师工资里直接就扣除了订报的费用。老师们也无奈,虽然万般的不情愿,但没有办法。
各乡政府的工作人员,更是每人一份,发行车送到了,一捆一捆的报纸,就堆在了传达室里,谁想看了,就拿一份。没有人有那个时间和精力,一份一份,都发到个人手里。经常是半个月过去了,新闻都成了旧闻了,大家才想起来,去领自己的报纸,所以一领都是一大摞,也没人有时间仔细看。有的干脆拿回家,看也不看,直接就卖了废纸。
这些小道消息断断续续地传到了王志远耳朵里,让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感到心里难受。让他开始思考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价值。
他觉得,在这样档次的一家报纸,你就是付出的再多,做的也大都是无用功,除了按部就班的过日子,领一份工资外,从根本上说,意义不大。说的轻点,那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日子,为了那份死工资活着,为了生存;说的严重点,如果一生都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那简直是浪费生命了。这样过一辈子,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但现在,自己还没有办法改变这样的命运。自己一不具有超长的能力,二没有可以利用的关系网,还在一个能量的积累时间,这个时候,能够做的,只能是继续学习,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发现自己的特长,培养出超越常人的能力,等能量达到一个相当的程度时,再决定下一步到底怎么走吧。
报社一下子就进了那么多人,超乎所有人的预料,也违背了当初梁总编制定的战略方针。王志远想,这些人到底是谁让进来的呢?是新任的林总编吗?不可能,他刚来,绝对不应该这样。那是谁呢?只能是梁总编他自己。
小道消息也再次证实了王志远的判断,确实是梁总编安排的,他在接到自己就要调走的确切消息后,连夜召开了会议,研究报社的进人问题。就在那个晚上,他把几年来自己苦苦顶着的,一些关系非常硬,要求调进报社上班的人员,通通开了绿灯,同意他们立即上班。反正他也想了,今后这个报社,就不属于他管了,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报社的明天是好是坏,自有后来人。所以把该办的事情办办,该进的人进完,也算做个了结。
王志远想想,他做的对。换了自己当领导,也只能这样做。单位是公家的,他只是在一个特定的时候,属于你管理,你只是托管人,一旦你调走了,双方就不再有任何利益关系了。只要有编制,有进人的空间,你不安排,就是为后任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间,让人家把果子摘了,你就是个为别人做嫁衣的大傻瓜。这样的事情,谁都不会干。
所以在中国的单位,不管有多么宏大的计划、严格的规章制度,但一旦一把手换了,就可能立即人亡政息。
因为谁都知道这样的游戏规则,不管你曾经多么的用心,一旦你离开后,这个单位的命运就都是不确定的了,那我何苦不把自己该办的事情办办呢!我又为别人谋取了利益,谁得到了我的好处,谁会欠我一个人情,一辈子记得我的好处。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道理,梁总编才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突击进人,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放眼到社会上,哪个吃财政饭的单位不是这样呢?!谁当领导不是这样做的呢!单位是公家的,领导是有任期的,领导有安排人的权力,换一任领导,他就千方百计,把可以利用的资源,在自己的任期内,尽快耗光,不给继任者留下任何可以利用的空间。
还有更过分的,看看那些新闻报道曝光的,有的当官的为了自己能尽快出政绩,甚至不惜透支一个单位,一个地区几年、十几年的财力,把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留给了后任。这样的例子在我们这个社会,屡见不鲜,司空见惯,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因为当官的都知道,只要自己能够高升了,目的就达到了,至于后任怎么办,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前后任没有任何关系,都是组织部门按照主要领导的意图,点的鸳鸯谱,你就是给他留的再多,他也不会说你一个好,甚至认为你可能是脑子错乱了。所以哪家单位一把手换得越勤,哪家单位越人满为患,直到发不下来工资为止。
王志远想,这也是中国单位的特色之一吧!也是中国社会的整体特色之一吧。一个单位、一个地区,他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主政的也只是短期托管人,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为这个单位、这个地区的长远利益负责,大家只是把它当作自己人生的一个驿站,一个可以短期攫取利益的地方,所以到处盛行的是搞短期行为,面子工程。踏踏实实、稳扎稳打,为子孙后代、千秋大业负责的人,成了傻子、笨蛋甚至是稀有动物,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成了社会的常态,这也当今社会一切悲剧的根源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