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没钱的日子
过了春节,黄小燕单位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他们银行要进行商业化了。原来是国有银行,现在要进行股份制改造,引进战略投资者。对于基层银行,首要的任务就是裁员,会议传达的文件是,整个系统要裁员十几万人,具体到她所在的这家基层银行,比例就更高了,听说需要三分之二的下岗,只保留三分之一的人员。
裁员的步骤分两步进行,第一步是裁掉那些没有编制的职工,像黄小燕这样刚毕业上班没几年的,一个月包赔几百元钱;第二步裁掉的是有编制的职工,包赔的损失稍微提高一个档次,但也没有多少钱。
黄小燕算了算,自己这一次被裁掉了,包赔的损失也就是一万多元钱。拿到这些钱,自己就是个无业游民了,和单位再也没有关系。
自从听到要大批裁员的消息后,整个银行就人心惶惶。以前大家只是知道,工厂、企业要裁员,生产的产品卖不出去,工人就下岗失业,男的在大街上蹬三轮车,女的到饭店刷盘子洗碗,给别人带孩子,当保姆,当钟点工。有的稍微有点姿色的,就去了夜总会,桑拿按摩店,当起了小姐。这样的事例已经是屡见不鲜了。
但谁也没想到,银行这样的单位,也会有大批量裁人的一天,况且仅仅是一家大型的国有银行,一裁就裁掉了十几万人,听说是为了引进国际战略投资者,为了给外国人一个优良的银行资产,轻装上阵。
王志远听到这样的消息,一下子懵了,他利用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反复在脑子里思忖这个问题,觉得这样的决策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当局到底是怎么了,是哪个人吃错了药,竟然出台了这样的政策。这简直是有点天良丧尽的味道了。
银行在世界上哪一个国家,都是命脉,都是政府重点监管的对象,要全部掌控在自己手里,国家的经济经济安全才有保障。而我们,倒要拱手相送,这就像自己的家,本来住着自己的一大家人,有吃有喝,有安全感,大家的日子过的其乐融融的,工资高高的,福利高高的,但突然有一天,当家长的宣布了,要引进战略伙伴了,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就要先打扫干净屋子,腾出房间,好开门迎客。
于是把自己的父母、姐妹都赶了出去,随便拿几个小钱,就打发了,赶到大街上,风刮日晒,是死是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父母、姐妹几十年创造的家业、院子和生意,都做股份,入股了洋人参股的新公司,房子让洋人住,家具让洋人用,企业的利润让洋人分享,跑到大街上卖笑的姐妹们,为了挣那几个活下去的小费,强装笑颜,陪洋人喝酒,供洋人玩弄、糟蹋、凌辱。
这样白痴透顶的政策设计,稍微有点思考能力的局外人都可以看破的事情,怎么可能蒙骗了那么多的决策者,打着深化改革的旗号,堂而皇之的出台呢?!究竟是他们被人控制了,还是真正是白痴?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的政府,可以无视本国人民的就业问题,更不会为了吸引外国的资本,让自己本国的人民大批失业,找不到饭吃,还说是为了减员增效。你这个增效,是为外国人增效,还是为本国人民增效?
对于这样的政策,王志远想不明白,他气愤,他郁闷,但又找不到发火的对象。
看看自己的老婆,自从知道自己已经被列入第一批要下岗的名单后,精神上就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一天到晚,神情恍惚,晚上睡觉,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有几个晚上,王志远听她坐在床头,不住的叹气。摸摸她的肚子,气鼓鼓的,里面就像老家得病的绵羊,肚子里面都是气,放不出来,把整个身子都撑得圆滚滚的,疼的难受,不住的在地上打滚。
王志远知道自己的老婆性子急,爱生闷气,这样长此以往,身体肯定会受不了,要出大毛病,于是就劝她说:“天无绝人之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下岗就下岗吧,大街上下岗的人不多着呢,推三轮车的,摆小摊的,卖小吃的,遍地都是。人家咋活了,不照样一天一天,要活下去。千万别这样生气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万一气出个大病来,不仅我们治不起,你连今后翻本的机会也没有了。身体第一,尤其是这时候,不上班就不上班吧,孩子快上幼儿园了,天天接送,也离不了一个人,你就带着他吧,我们也不用保姆了,这样男主外,女主内,也好,省的我操那么多的心了。”
黄小燕长叹了一口气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就是不明白,像我这样,要技术有技术,银行的业务我熟的很,拉款做账,我洋洋精通,但竟然找不到一个在银行工作的机会。我上了这么多年学,花了父母那么多钱,竟然找不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工作,年纪轻轻,就要靠自己的男人养活,在家里做饭带孩子,做老妈子干的活,我不甘心,我不服气!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王志远说:“世界上哪有完全公平的地方?我们就是个小人物,这是不争的事实。我要是个市长,你还用担心下岗的事情吗?连你妹妹,我都安排好了。咱现在一没钱,二没权,要啥没啥,你要我怎么样?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编辑,我能为你做什么呢?我只能为你提供必要的生活保障,兢兢业业,挣钱养家糊口,照顾好你和儿子。我目前最需要的,就是你保重好身体,儿子健健康康的快快长大,我累点苦点,都没有关系。你千万别再乱生气了,身体垮了,这个家就完了,我们这个家,已经经不起大的折腾了。”
黄小燕听他这样说,触动了自己内心里柔然的地方,鼻子一酸,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她低下头,说:“都怪我没本事,文凭不高,扯了你的后退。今后咱们家就全靠你了,你一个人,负担这么重,我怕你顶不住,我惭愧啊,心里不好受。”
王志远说:“现在这个时候,这样的话就不用说了,我认命,不怨天尤人。你放心,只要你跟着我,好好带着孩子,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我不会让你流浪街头的,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我会照顾你和儿子的,尽我毕生最大的努力。你一定要放宽心,今后别再生气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
经王志远苦口婆心的劝说,黄小燕心情平静了几天,但只要一和同事们见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想想都为这家银行工作了好几年,况且都是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开始,当时要不选择到银行上班,换一家单位,说不定现在还不会下岗失业。包赔的损失也就是一万块钱左右,做个小生意的本金都不够,大家今后的日子一点保障都没有,于是就越说越气,大家就串联在一起,聚集了上百号人,到银行的院子里抗议,说要和行长谈话,提高补偿标准。
哪知道人家领导早有思想准备,躲了起来,根本就不见。把办公室和工会的同志赶出来,接待大家,开水喝着,凳子坐着,只要你不冲击办公楼,人家就不理你。等中午太阳晒了,你自受不了,各回各家去。人家已经做好了拖延战术,只要你有时间,陪你玩到底。反正人家有人发工资,你是无业游民,总得找地方挣点饭钱吧,你耗不起。
王志远看她,一开始还是挺积极的,每天早上就带着儿子,老早就出去了,到了中午孩子饿了,才回家做饭。明知道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同事们聚在一起,大家同病相怜,可以相互之间疗疗伤,减轻一下痛苦,发泄发泄心中的怨气,王志远就没有阻拦她。但闹了一个星期,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干脆就没有人去了,那些同事们,有的自己做起了小生意,有的租了一间小门面,卖起了儿童服装,为了生存,各人忙各人的事情了,就没有人再到行里去闹了。
黄小燕渐渐也对这个失去了热情,陷入绝望的深渊。王志远看她,也不爱打扮了,眼睛也没有原来明亮了,走起路来,以往都是挺胸抬头,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现在老是不由自主的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是凄苦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夜里睡觉,经常是半夜醒来,王志远发现身边只有儿子一个人,摸了摸枕头,上面空空的。王志远连忙起来,开开灯,满屋子找她。只见她静静的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望着外面静静的夜晚,一个人出神。旁边放了一张小凳子,她站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休息。问她为什么不睡觉,她说没有睡意,胸口闷。
王志远怕她冻着了,就把她拉回来,坐到床头,安慰她一番,摆事实,讲道理,又为她揉了揉胸口,才缓了一口气,有了睡意,一晚上真正能睡几个小时,连王志远也不知道。
儿子才两岁多,也跟着妈妈去抗议了多次,听大人讲话多了,都是骂人的话,也学会了骂人。偶尔从他小小的嘴巴里,也蹦出一句话,让王志远听了,哭笑不得。
儿子嘴巴里那一段经常嘟囔着:“下岗,下岗,我最烦这个下岗了,王八蛋,谁让我妈下岗,他不得好死!”
王志远听他这样说,不知道该表扬他还是该批评他。儿子这样小,就知道这个字眼对她妈妈的打击了,下岗这个词,已经深深的印在他脑海里了,这个责任,应该找谁去负呢!
黄小燕下岗后,王志远觉得,家庭里的开支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以前每月有两个人的工资支撑着,孩子看病,王志远买书,都没怎么计算过,说买就买了,现在就完全不行了,月底发的工资,还没到下月的月中,就基本花光了。
每到月底的那几天,是家庭开支最紧张的时候。王志远的工资如果按时发,还好点,勉勉强强,可以接的住。一旦王志远的工资没有按时发,那整个家庭开支就乱了套了,用捉襟见肘来形容,用拮据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最惨的有一次,报社的广告款没有要回来,整个报社账面上基本上没有什么钱了,工资从月底推到了下个月的月中,到时候还是没有钱,大家都顶不住了,见了主管会计,不住的打听,说为什么还不发钱啊,家里都要断顿了。
会计也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找到林总编,问怎么办。林总编想了想,为了安定军心,从别的单位借了几十万元钱,才解了这个燃眉之急。
连续将近两个月没有发工资,王志远的口袋里,早就空了。上班时,口袋里只装了五十块钱的买菜钱。这些钱,还是黄小燕从自己的补偿金中取出来的,她每次只取一百元钱,交给王志远,说这些钱不能动,是她最后的救命钱,发了工资,要立即还回去。
那几天,王志远不敢上街,见了熟人躲着走,他怕和熟人吃饭,更怕那个熟人说,谁谁谁要结婚了,或者哪家死了老人了。那都要随份子礼,出手没有一百元,说不过去。
没钱的日子,真是提心吊胆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这几天,还最怕孩子生病,有个感冒发烧的,现在去医院,进去没有一两百块,就别想出来。再没有钱,孩子的病总不能不看。
煤气也涨价了,一罐子提高了七八块,但三口人住楼上,做饭烧水都用煤气,又不能不买。王志远把煤气罐子晃了又晃,生怕在这个关键时候,煤气又没了。
老家好几个月没有回去了,想老爹老娘了,想到来回又要花费上百块,就打消了回家看老娘的想法。
家里一没钱,黄小燕的思想负担就更大了,她一天到晚,没有笑声,也不爱说话了,夜里睡觉,成半夜的睡不着,坐在床头,一个人发呆。头发一抓,掉下一大把。从上面看,都露出头皮了。她才二十八岁,就这个样子了。
王志远心情也不好,思虑过多,想报社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说不定哪一天,真要倒闭了,自己的这一家老小,就只有喝西北风了。这样下去,日子绝对不是个长法,至于怎么办,自己思前想后,实在是想不出好办法来。
黄小燕有一次说:“我也出去摆摊吧,我打听过了,买个食品车子,要八百多块。再买点必要的用具,一千多就可以了,我会做饭,炒菜打稀饭,摊煎饼,做混沌,我就不相信,一天下来,我会挣不到钱。咱做的干干净净的,保证有人来吃。我一天就是挣三十块,一个月也够我们家吃饭用了。”
王志远说:“大小是个生意,一个人都不行。忙不过来,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要是雇人,就划不来了。我要上班,时间不固定,还有儿子要带,帮不了你。这个生意现在咱们干不了。没有人手。”
黄小燕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说:“你说咋办?真到了那一天,连你都发不下工资了,我们家就完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我看你们报社现在就是这情况,到那一天,还真是不远了。”
王志远说:“目前不会,报社倒闭的概率不大,但工资不能按时发,这样的情况,今后会越来越多。我再想想吧,看有什么门路没有。实在不行,我就跳槽,到沿海地区打工去,那里工资高,一个人挣的钱,到了我们这里,养一家人都没问题,人家敢去,我也敢去。只是要等待机会。你别急,我先看看,操着这心,多看看报纸上的招聘广告,最近,外地报纸招聘编辑记者的不少,我留意留意,看有合适的,也去应聘一次试试。”
黄小燕想想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又随了他,不再提出去摆小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