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大街上早已没有了白日的喧嚣，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街边的风景树像卫兵一样静默地站着，街灯从树叶稀疏的地方照射而下，使得路面忽明忽暗的，看着倒是颇有几分韵律感。

偶尔有一辆小汽车疾驰而过，带飞几片落叶。不久之后，这些落叶就跟地上的纸屑一起，被值夜班的环卫工人捡走了。

两旁的门面大多都已经关门，只有街头街尾两家门店还亮着灯。

街头是一家711连锁便利店，街尾是一家叫做“及时发”的小额贷款公司的门店。从玻璃大门看进去，可以看到小额贷款公司的门店内，十来名穿着职业套装的男男女女似乎正在开会。

“……这个月的形势不容乐观，我们的业绩马上就要被西街的门店超过去了。”

“……大家今天站在这里，都要明白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我也不想每天都把大家留到这么晚才下班，只要你们拿出好的业绩，我可以让你们每天六点钟到下班时间就走，周末也不会让你们来加班……”

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经理满脸严肃，不断地给自己的手下打着鸡血。他的手下都在墙边恭敬地站成一排，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不过，是不是真的有人听进去了，只有各人心头自己清楚……

反正，杨森林全程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呆滞状态。

直到经理说出那句“今天的晚会就到这里”之后，杨森林才立即回过神来。

经理扫视众人一圈：“最后，来喊一遍我们的口号！”

“及时发——”

“大家一起发！发！发！”

……

“哈，今天终于结束了！”看着经理开着他的宝马车呼啸而去，杨森林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收拾了下客户文件，带好随身物品和饭盒，走出门来，却见自己那辆有些破旧的电瓶车旁，站了一名青葱少女。

齐耳的短发，窈窕的身段，在夜色的催发之下，往外散发着一股魅惑诱人的气息。

杨森林微微一愣：“徐娟，你还没走啊！”

“嗯，”徐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搬家了，现在住在东门口那边，跟师父你一个方向，师父就带我一程呗！”

杨森林在这家公司工作的时间不长，只有一年多，但也已经算得上是老员工了。徐娟是今年才毕业的大学生，两个月前进公司之后，就被安排跟着杨森林学习，所以把杨森林叫做“师父”。

“可以啊，上车吧！”

两人各自上车，在其余同事开玩笑的嘘声和羡慕的眼神之中，疾驰而去。

等电瓶车走出同事的视野之后，徐娟有意无意地，用一种十分自然的姿势抱住了杨森林的腰。

杨森林从后视镜中快速瞟了一眼，也装作很自然的样子没有说话。但他心中已经变得有些心猿意马了……

在徐娟的指引之下，杨森林将人送到一个老式小区门口。

“师父要不要上去喝杯茶？”少女轻咬着嘴唇，颇有深意地问道：“跟我一起合租的小丽会老家了，今天就只有我一个人！”

听到这句明显的暗示，杨森林心头微微一动，一股燥热的情绪从下腹处窜上来，直冲脑门！

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是故作潇洒地摆了摆手道：“今天太晚了，明天还要开大早会呢，改天吧！”

徐娟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只“哦”了一声，便转身往里面走去。

杨森林无奈地笑笑，如果这件事让店里那几个牲口知道了，只怕会说自己不举或者禽-兽不如的吧！

只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杨森林也知道了徐娟是什么样的女孩儿。他十分清楚，徐娟仅仅只是对自己有些好感而已，并不是真的喜欢。再加上寂寞的情绪和一些利益上的瓜葛，就让徐娟很自然地做出了这种暗示。

杨森林之前换过好几家公司，新员工和老员工临时凑成一对的例子比比皆是。很多都是各取所需、暂时玩玩而已，是真正的“耍”朋友，跟感情跟未来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拒绝徐娟倒不是说杨森林有多么洁身自好，如果是再往前推几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对方的邀请，然后自然而然地凑成一对。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反正可以先耍着，互相安慰一下各自的身体和内心，谁也不吃亏。

但是，现在杨森林都已经三十岁了，还是无车无房的处境，存款也不过寥寥几万。而且因为经常加班的原因，很少锻炼，肚子也逐渐膨胀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变成一个油腻中年男，杨森林心头十分着急。

这种时候，他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来“耍”朋友的。

如果有人是真心喜欢自己，想要相互陪伴一生，杨森林也喜欢对方的话，他说什么也会将其紧紧抓住。

不过，杨森林心头非常清楚，以自己现在的条件，根本不可能遇到那样的女孩儿！

杨森林的高中同学和大学同学，很多都已经结婚生子，买车买房。每年的大学同学会邀请到的时候，杨森林都会找各种理由拒绝。跟那群同学对比起来，他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有些凄惨的！

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都已经快要到十一点了。

杨森林洗漱完毕，正要睡觉，却见微信里面有一条未读信息。他还以为是徐娟发过来的，打开一看，却是父亲发的一条语音。

“儿子，给我打五百块钱，有急用！”

杨森林已经对父亲的着急语气见怪不怪了，往上几十条聊天记录里面，几乎全是一模一样的信息和转账记录，这还不包括他已经删掉的部分。

杨森林心头一阵厌烦，也不想跟对方说话，直接打字回复：“工资还没发下来，我也没有钱。怎么，打牌又输了？”

那边应该是一直在看着手机，立即就回复了一条语音信息：“打什么牌，遇到一个老板，准备给我介绍一个工程项目，我现在要请他吃饭！”

杨森林呵呵一笑，并不相信。同样的理由，对方已经用过很多遍了。

他正想回复，心中又觉得再说什么也没有意思，便直接转了五百块钱过去。对方不见钱是不会罢休的，杨森林也不可能把对方拉黑，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啊！

杨森林的父母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身体都还健康，一直在宁川市打工。说是打工并不准确，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是在帮别人介绍工程。

当然，在杨森林自己看来，这就是一个维护脸面的借口而已。对方已经在这个借口之下，混吃混喝地玩了二十年了！

自从杨森林开始工作以来，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收到父亲的“求助”短信和微信。杨森林一个大学毕业生，到三十岁的年纪还一事无成，很难说跟父母没有关系。

当然，混到如今的田地，更多的原因，还是在于杨森林自己。

如果高中再努力一点，就会考上一个更好的大学。

如果高考之后，选一个贴近市场的专业，就不愁找工作的事情。

如果跟第一个女朋友分手的时候能够更理智一些，就不会贸然辞掉第一份稳定的好工作……

诸如此类的事情有很多，似乎每一次临近人生的重要节点的时候，杨森林都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经常听到有人说年轻的时候就该多犯错，其实这句话是专门对那些有钱人的孩子说的。穷人家的孩子根本就没有犯错的资本，随便犯一个错误，就可能会耽搁好几年的大好青春，甚至是一辈子！

如果，人生能够重新再来一次该有多好哇！

只可惜，没有这样的如果！

带着这种有些自嘲的想法，杨森林逐渐陷入了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