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咯噔一响，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正好看到竖在车头上的上岗证，默默记下了他的名字。

车厢里异常昏暗，地板好像刚洗过，还是湿淋淋的。我们一路摸索着，摸到了后面的座位。

我们刚一落座，车门啪的一声，重重关上，连带着车顶上小黄灯都跟着闪烁了几下。

公交车重新发动，司机大叔一脚油门直接踩到底。

引擎发出轰轰的巨响，载着我们向前飞驰。

这车本来就又破又老，司机大叔玩命地踩油门，整辆车跟着颠簸了起来。

车窗、地板就连车顶，都被震得哐哐作响，好似随时都会散架似的。

我们本来就喝了酒，这会再被这么一颠簸，胃里止不住的翻涌。

张明难受得捂着肚子，小声埋怨着：“这他妈赶着去投胎呢？跟开飞机似的。”

他说话声音很小，加上车里噪音很大，就是我坐在身边，听得都不太真切。

但车上其他的乘客，都好像听到了似的，突然齐齐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面带怒意地瞪着我们。

这张明尽说些不吉利的话，我忙赔着笑，跟乘客们解释：“我兄弟喝醉酒了，说胡话呢，有怪莫怪。”

说了几句好话，这些乘客才转过头去，恢复了刚才那种面瘫表情。

我正要提醒张明，让他少说两句。

他却忽然用胳膊肘戳着我，嘿嘿笑着说：“你看着破车，都他妈长草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真在前面座位下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丛绿色的植物。

说草不像草，这绿植的叶面约莫有二指宽，歪歪斜斜地扭着攀附在车厢内侧生长。

而且，长的还挺多，好像两侧的车厢，都长着绿植。

看这模样，有些眼熟，一时半会我也想不起是什么来。

刚抓到点头绪，公交车突然嘎吱一响，来了个急刹车。

我们都没有防备，惯性使然朝前面的椅背撞去，幸好都没有受伤。

张明忍不住破口大骂，说是要投诉这司机。

在他的骂声中，车门突然打开了。

一个约莫十来岁，身着红色连衣裙，皮肤白得不像人的小女孩登上了公交车。

小女孩站在投币箱边上，望着司机大叔，怯怯地说：“我没有钱，可以坐车吗？”

司机大叔却一反刚才的怂样，沉着脸，冷声轻喝：“没钱就下去！”

“可是……不坐车，我就见不到妈妈了。”小女孩撇着嘴，可怜巴巴地哀求着。

“没钱就给我滚下去！”司机大叔莫名发起了大火，冲着小女孩吼了一句。

眼看着小女孩就要哭出来了，车上的乘客却都是冷眼相待，连帮忙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社会啊……我心里一叹，世态炎凉。这一车子人，冷漠至此，也没谁了。

张明有些看不过眼了，说要上去跟司机理论。

我看这货酒气还没下去，怕他又起冲突，就让他别动，我上去。

我走到车头，鄙视地看了一眼欺软怕硬的司机大叔，回头安慰着小女孩说：“我帮你给车钱。”

说着话，我就从兜里掏出了零钱。司机大叔却发了神经似的，惊恐地看着我，低吼着：“你不能帮她给！”

我心说，这是神经病吧？帮人给车钱还不行？！

我回瞪了司机大叔一眼，当着他的面，把一块钱硬币交到了小女孩手里，让小女孩去投币，总没问题了吧？

果然，司机大叔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我重重地叹了一声。

我没有理他，但在接触到小女孩手掌的瞬间，一股凉意从指尖直窜脑门，冷得我止不住抖了抖。

真冷啊，这鬼公交都把人冷成什么样了。

小女孩接过了硬币，投到了钱箱里，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波动，淡然地说了一句：“谢谢，叔叔。”

这……谁家的大人，这么教小朋友叫人的？

回到后面，张明他们看着我吃吃笑着，都在偷着乐。

我也没鸟他们，后面四个座都让我们占了。我就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小女孩。

明明车上这么冷，小女孩还穿得这么清凉，也没见她露出半点寒意，好似完全感受不到寒冷似的。

我说，小妹妹，你冷不冷，要不要给件外套你披一下？

小女孩漠然地抬起头来，冷漠地看了我一眼，转头看向了窗外。

这反应，也太冷淡了些吧？！好歹还是我给钱坐车的啊……这心里落差，让我有些懵。

过了几站，李楚和张明女朋友到站了，就先下了车。

张明酒意上来了，靠在车座里睡着了。寂静的车厢里，再没了声息，只有引擎声在轰鸣。

公交车又往前走了两站，我看到家了，忙叫醒张明，说是到站要下车了。

当公交车停稳时，我俩刚站起来。突然间，蹭的一下，车内所有的乘客，几乎在同一时间全都站了起来。

难不成，他们也都是在这里下车？！

这阵仗，把我都给整懵了。

朝前看去，好像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往我这边扫视着。

他们面无表情，但眼中又似乎带着笑意，那种让人心里发毛的笑意。

忽然，一只冰冷的小手，抓住了我的手心。

低头一看，那小女孩也站了起来，昂着小脑袋对我说：“叔叔，你带我下车吧。”

我说，你还是叫我哥哥吧，我不老。

女孩小脸一沉，又低下了头，不应话。

得，这叔叔我是当定了。

乘客陆续下了车，我也跟着走了下去，陈明走在了最后。

说来也怪，我跟那些乘客，明明是前后脚下的车。

但当我走下公交车时，昏暗的站台上，却见不到半个人影了。

走得可真快……我心里嘟囔着，又问身边的小女孩：“你家在哪里，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去？”

小女孩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叔叔，走那边。”

我循着小女孩所指的方向看去，脑门瞬间出了一层白毛汗。

我说，小妹妹，那边可不兴走，那边是坟地。

小女孩却不管我，拉着我的手，就往那边扯。

现在的小孩，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贼大，我都拽不过她。

我见没办法，只能顺从她的意思。住在这边这么久，我还从没敢往那边走过。

如今，走在漆黑的小道上，总感觉黑暗中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似的。

“小妹妹，我还是带你回家吧，这地界可不兴玩……”

看着前面一片借着一片的坟茔，我心里怵得慌。

我说着话，却感觉手里空空的，低头看去，原本牵着我手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靠，不是吧？！

我心里没由来地一慌，环顾四周，仍未见那个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无声无息地从后面搭上了我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