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赵然早早地就起来了,不过比他更早的,是刘山。
现在这个季节,其实也没有什么农活可干了,起得早一是因为习惯了,二是实在饿得受不了,饿醒的。
所以赵然起来的时候,就看见刘山正端起水瓢大口大口地喝着凉水。
赵然用冷水随便洗了把脸,抬头看了看天色。
今天这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也不见一丝阳光。
当小五也起来之后,赵然便提出了告辞。
走之前,赵然本想留两块碎银在桌子上,但是一想到刘山的原则,赵然想了想还是借口让小五带自己一程,然后再把碎银给了小五。
实际上走了不到一里,赵然就让小五拿着碎银回去了,现在这世道不太安全,小五一个孩子,走远了肯定容易出意外。
告别刘山父子俩之后,赵然就像无头的苍蝇一样,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信步走去。
靖州处于大肃王朝的西陲之地,是大肃王朝最为荒凉的一个州治,与西边的乌月族接壤,连年战乱,所以入目之处,大多是一片黄土,就连树木,都是稀稀拉拉,光秃秃的。
算起来也就最近几年稍微好一些,听说是乌月族自己也是有些内乱,无暇东进,所以这才让靖州安稳了几年时间。
可是没有了外忧,大肃自己却有了内患。
现任皇帝登基近十年,一开始还勤勉治国,没过几年就本性爆发,整日在后宫玩乐,不理政事,还听信小人,朝野上下一片乱哄哄的景象。
上行下效,皇帝都不理政,这也让许多真正有能力的大臣要么愤而致仕,要么以死上谏,可惜都无法动摇皇帝的心,贪官污吏粉墨登场,素餐尸位之辈,层出不穷,偌大的大肃王朝,在短短几年时间,就迅速衰落。
当然这么说,有些冤枉当朝皇帝了,大肃立国一百余年,真正的衰落是在三十多年前开始的,只是在当朝,衰落的速度更加快了而已。
不过赵然并没有那么大的宏愿去整顿官场,匡扶王室,他只是想在这个乱糟糟的时代里,有一个立足之地就可以了,前提得是合法的。
像赢离那样,他还是觉得不太安稳。
如果天下已经大乱,那赢离她们就算不能成就什么大事,但是作为全员女性的寨子来说,左右逢源,或许可以求得一丝生机。
但是现在就竖起旗杆子,那无疑是黑夜里的烛火,引人注目,大肃王朝现在是开始腐烂了,但是并没有完全烂到底,如果凤凰山的声势再大一些,肯定会因为王朝大军的剿灭。
大肃的军队,在建国时号称陆地最强,现在虽然已经不复当年盛况,可是也不是一个野生土匪寨子能够抗衡的,分分钟就能把金兰寨给灭了。
这也是赵然坚持要离开金兰寨的重要原因之一。
“还是没人……”
赵然再次从一个破旧小村子里走了出来。
这已经是他今天经过的第三个村子了,这些村子无一例外,都非常的破旧,绝大多数房屋都已经倒塌,剩下的还没倒的,也是漏风漏雨,总之就是没有一处好的。
三个村子,看规模最小的应该原来都有二十几户人家,大的那一个,甚至有接近百户,但是全都没有了人。
这是非常不正常的现象,只要能够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就绝对不会所有人都举家迁移,在这个时代,背井离乡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去的新地方是不是就很好。
让赵然动容的是,他在好几户人家里,看到了一些已经化为白骨的尸体。
原本他以为刘山说的是夸张话,现在看来,一点儿都不夸张。
看着这一幕幕,赵然的心里沉甸甸的。
离开了这个小村子,赵然继续朝西北方向走去,他也不知道到了哪个地界了,路上的人开始慢慢多了起来,快傍晚的时候,官道上已经是熙熙攘攘。
但是赵然放眼望去,这些官道上的人,大多数都是衣衫褴褛、拖家带口的人,每个人脸上都一片灰败,垂头丧气。
现在入冬了的天气,接近零度的气温,依旧有很多人衣着单薄冷得瑟瑟发抖。
甚至赵然还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身上就穿着一件薄薄的夏衣,冷得直哆嗦,她的弟弟反而还穿着挺厚实的。
诸如此类,多不胜数。
“老丈,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赵然扶起一个差点摔倒老人问道。
老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回道:“多谢公子,我们都是从靖山县来的。”
靖山县,与靖安城同属靖州,只是靖安县位于靖州东南边,而靖山县在西北边,直接与乌月族的国土相连,两个地方其实隔着挺远。
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既不是靖安县,也不是靖山县了,而是靖江县的地界。
靖江县与靖安县毗邻,中间被一条大江隔开,两个县虽然是邻居,不过因为这一条大江,来往并不算密切。
赵然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在告别刘山父子走到衡水江的时候,就选择了渡江进入靖江县,以两县不甚来往的情况,他大概率不会被认出来。
“老丈不必客气,叫我赵然就行。”赵然一边搀扶着老者,一边说道,“靖山县距离这里也足有数百里,老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老者深深叹了一口气,走到路边就这样席地而坐,愁容满面:“我们也不想啊,今年大旱,颗粒无收,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否则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
“县衙呢?县令和州府就没有赈灾?”
“县令?早就跑了,整个县衙除了一些小鱼小虾,都没人了。”老丈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膝盖,“至于州府,谁知道呢,我们也想过去州府的,但是靖山挡住了我们的路,所以只好往靖江县来了。”
靖州之所以叫靖州,就是因为境内有一座靖山,而靖山,位于靖山县西南侧,正好阻绝了靖山县通往州府的路,相对的,从靖山县东南侧南下,还更好走一些,走一段路就是靖江县的位置了。
“老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老者无奈说道:“哪有什么打算啊,无非就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我们听说靖江县这里有人施粥,这才千里迢迢走了过来,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要不是为了这个孙儿,宁愿死在家里了。”
老者身边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男童,赵然早就注意到了,只是这孩子很认生,一直躲在老者身后,瞪着眼睛也不说话。
和刘小五一样,这男童同样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几人相互搀扶着,西边的太阳刚刚下山,他们终于看到了一座古朴但不算高大的城门,城门上还有两个斑驳的大字——靖江。
城门口并不算宽敞,但是赵然放眼一看,估计得有上千人聚集在这里。
这些人,都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
有些是靖江县本地的落难户,但是大部分都是靖山人。
在城门口的一侧,搭建了几个棚子,十几个精壮家丁正驱赶着周围不断想要靠近的百姓。
看着他们个个龙精虎猛、凶神恶煞,而且手上都拿着木棍,不像是施粥的善人,反倒像是地狱的鬼差。
“老丈,我就送你到这了。”
老者说道:“公子自便就是。”
赵然看了看他身后的男童,随即转身离去。
他不是不想帮这对苦难的祖孙,只是他的力量实在有限。
行囊里也还有些碎银,可是并不多,况且,这一路上值得同情地又何止两人,他帮得了一个人,帮不了所有人;他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辈子。
当他走近城门的时候,才发现入城是需要路引的,他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根本官府开具的路引。
路引相当于后世的身份证,他本来有的,可是都在书院里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另想办法了。
正想着怎么办的时候,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
“你们这不是施粥棚吗?怎么又不施粥了?”
“对啊,你这不是糊弄人吗?”
一群饿得两眼发昏的人,正围着粥棚你一句我一句的,要不是那十几个强壮家丁,这群人能将这粥棚给掀了。
粥棚里走出来一个管事的小胖子,拨开站在前面的家丁,仰着脖子傲然说道:“都给我看清楚了,这是粥棚,不是施粥棚!”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你熬这么多粥,不就是给我们吃的么?”
“一个意思?”小胖子冷笑一声,“我们老爷知道各位远道而来,所以设置了这个粥棚,想要喝粥很简单,拿出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来换,比如金器、银器、镯子、钗子,还有房产田产都可以!”
“什么?”
人群里立即就炸锅了,他们身上要是还有钱,至于跑这么远来吗?
“你们的人去俺们村子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从来没有说要用东西换啊!”
小胖子一副惊愕的表情,小眼睛瞪得浑圆浑圆的:“我们的人?我们老爷,从来没有派人去靖山县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