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错!朕听闻,你曾拒绝过一门能让你在邺城平步青云的婚事?为何?”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可弃,陛下过问臣这桩陈年旧事作甚?”
“你也说了。”深叹一气,而后伸手正了正晁错的衣领,李牧用一种平缓的语气向他说道:“你尚如此敬重发妻,何况于朕。”
缓缓自血帛上收回目光,在李牧此话落下之后,晁错的眼睛里终于焕发出了一些神采。
但见晁错听进了他的话,李牧接着说道:“朕这皇帝坐的用胆战心惊四字来形容怕是也不为过吧,既然连朕的处境尚如此艰难,更论是朕的身边人了。”
“陛下说的是可是甄皇后?”
“嗯,那可是一个本该统领后宫、享受万民敬仰、群臣拥戴的尊位啊!”
李牧的这一句感慨,让站在殿外的甄宓潸然泪下。
十常侍作乱宫廷设计毒害先皇后,王莽退诸侯携先帝迁都邺城。
也是那时,李唐将她送进了皇宫。
一晃间,三年过去了,在这三年中,她既得不到冀北李室的支持,也得不到先帝的垂爱。
直到先帝病危,李唐秘密进宫。
甄宓并不知道李牧是李唐从何处觅来,但从他与先帝所交谈的语气来听,仿似李唐早便知道这世间有一位与先帝生的一模一样的人一般。
也是那时,李唐给了她一个任务。
一个她还未见到李牧,便让她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安抚住李牧,让他将这皇帝身份坐实的任务。
即便是以牺牲她的身体为代价!
亦是因此,甄宓才会在三日前向李牧说出那般露骨的话。
“晁错,你说这般的皇后,朕怎能弃之!”
“可是陛下——”
“没有可是!”
李牧一声冷喝,喝的晁错又颓废了下来。
但见晁错又涣散了眼神,李牧心中当真是一片苦涩。
这种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能对晁错说的感觉当真是难受至极。
先不说他这假皇帝的身份,只说那冀北李室。
倘若那冀北李室当真有如此号召力的话,在真皇帝被王莽挟制时,他们为何不振臂一挥组建一支勤王之师灭了王莽?而是非要等到那真皇帝挂了他们才把他找来做个冒牌天子?
等等——
李牧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忽而将目光投向躺在地上的那支竹笙。
这支竹笙乃那位真皇帝所留遗物。
倘若……倘若那冀北李唐没有找到老子,老子也没有穿越呢?还有——老子初被他们绑来的时候,那甄宓好像表现的相当淡定,淡定到好像她早就知道老子与那嗝屁的皇帝长得跟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孪生兄弟一样。这是为何?在老子未被绑来之前,好像她甄宓并未见过老子吧。
似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与自己对话。
李牧的这个奇怪行为吸引了晁错的目光。
“陛下。”
“陛下。”
晁错一连唤了李牧两声,也没能将李牧从自言自语中唤回。
便在晁错正欲唤第三声时,李牧忽然冷不丁的看了回来。
紧盯晁错,李牧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向他说道;“晁错,朕不管你等是受了谁的蛊惑才会以死谏、立血书这种蠢笨至极的办法来要挟于朕,朕只有一句,回去告诉他们,他们若想死,朕不拦着。要朕废了甄宓,你等休想!”
向晁错说完此话,李牧也不管他是否真会在他的沉心殿里一头撞死,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庞涓,给朕好生看着他,若他死了,你便等着给朕收尸吧。”
“啊?”
但听李牧这不知所云的所言,站在殿外的庞涓顿时凌乱。
甄宓知道李牧此话是说以她与季明听的。
目送李牧离去的背影,此刻甄宓的内心是五味陈杂。
究竟是谁!
亭廊水榭里的风景虽然怡人,但却安抚不了李牧心中的愤怒。
废甄宓立赵飞燕,从而让李唐、王莽两虎相争!
先不言此计是否是一个笑话,便说甄宓与赵飞燕究竟够不够这个分量。
而真正令李牧可气的是,这等漏洞百出的破计,竟让晁错、商鞅、萧何三位大贤信了,不但相信,还拿命要挟。
这下好了,若晁错再进宫,季明还不得把他看死。
不,不对,经过方才这一闹,这晁错以后会不会进宫还是两说。
想到此处,李牧越发烦躁。
“不行,这可是事关老子生死的大事,老子怎么能被情绪左右。”
于心底安慰自己一番,李牧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计是个破计,出此破计之人究竟安的何心?
想不出、猜不透,李牧发现他根本参不透这其中所藏的玄机。
“陛下——”
庞涓端着小心轻轻走至李牧身旁。
但见李牧未搭理他,庞涓又道:“陛下,晁掌故没撞墙的机会,陛下方走,季将军便冲了进去将晁掌故给扛出了宫去。”
“哦?季将军没先打他一顿?”
“陛下圣明,什么事都瞒不住陛下,季将军倒是想揍晁掌故一顿来着,奈何皇后在那,季将军便是有心也无那胆。”
等了片刻,庞涓但见李牧又没了声音,于是又道:“陛下,您方才是没看着,方才皇后都被陛下感动的落泪了。”
“落泪?”
“是啊!臣看的可清楚了。”
不得不说这庞涓很会说话,便是连李牧自己都觉得自己当真是捡了一个便宜。
自水面收回目光,李牧缓缓看向庞涓。
“庞涓,朕问你,对于晁错向朕提出废后一事你怎么看?”
“啊?”庞涓受宠若惊,怎么也没有想到李牧竟然会询问他的看法。
将自己的姿态在压低一些,庞涓向李牧扭捏道:“陛下,小臣哪里会有什么看法啊,只是觉得吧……”
“觉得什么?”
“陛下。”将身子往李牧身前凑了一凑,庞涓继续说道:“小臣自己觉得啊,这晁掌故是不是太过蠢笨了一些。”
“哦?此话怎讲?”但听庞涓这新奇的说法,李牧亦来了兴趣。
“陛下,小臣觉得吧。既然晁掌故心中早已有了让陛下废后之心,他干嘛不在朝堂上向陛下提此事?他若在朝堂上提,大将军心中定然是欢喜的。”
将支持替换为欢喜,庞涓将此话点到为止,便忙切了话语再道:“可是现在?陛下您也瞧见了,经晁掌故在宫里这么一闹,咱先不说他有没有脸再进宫教陛下礼乐,便是季将军会不会放他进来都是难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庞涓的这番分析让李牧豁然想到了一个词。
“孤立!”
他又被孤立了。
而孤立的后两个字便是无援。
这是有人不想他与外界有任何的联系。
这是有人想要让他成为粘板上的鱼肉。
究竟是谁?
这世上总有人在某些地方有些过人的天分,比如庞涓,他进宫才不过数日,便将察言观色学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李牧虽未言语,但庞涓却从李牧的一些微表情中读懂了他的内心。
“陛下!”
在李牧的沉默下,庞涓忽而跪于地上,并用一种坚定的目光仰视李牧说道:“小臣幸得陛下赏识才得以能追随在陛下身边。于小臣而言,能追随陛下,便是小臣此生的造化。”
但听庞涓所言,李牧于诧异中垂眸看向于他。
这一看,但见庞涓目光出奇的坚毅,跟平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小臣虽跟随陛下时日不长,但却深能体会到陛下心中抱负,今晁掌故遭歹人算计失了进宫之权。小臣斗胆向陛下举荐一人,以替晁掌故为陛下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