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凌度听得一怔,挠了下脑袋。
他平生立志做个纨绔,最烦这些家长里短了,摆摆手道:
“行了行了,爹都走了,都该干嘛干嘛,姨娘还是让人赶紧给晚晚看看脸吧,明儿该肿起来了。”
说完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也觉没意思,自己扬长而去。
周姨娘看了叹气,也带着唐晚晚离开了。
此刻檀香苑喜房中,空气缓慢地流动,外面的一切动静都听得清晰入耳。
周姨娘是局内人都能看得清楚,唐映天哑口无言却只是不愿意承认。
唐晚晚说得没错,他们就是偏心。
她抿了下唇,心里发堵,难以呼吸,只得转头看向少年。
少年还不省人事,唐昭昭凝视着少年那红肿的面孔,有些失神。
不知是不是因为见过原主父兄的缘故,原主的记忆想压都压不住,一遍遍在脑海中回闪出现。
她叹了口气,揉着胳膊趴在床边,忍不住将那些沉淀的委屈一吐为快:“你听见了吗?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她也不知道是对着少年说,还是对着冥冥中的原主说。
“方才唐映天那么暴怒,可曾想过你唐昭昭的委屈?”她微闭上眼,“不,他不会想,他应该是恨不得你快些嫁人吧?”
淡淡的药味缠绕在呼吸间,少年眼睫微动。
“大哥方才就在外面,却一语不发。”唐昭昭想到这里,又控制不住地泄出一丝苦涩,“他是文人,最讲究知书达礼的,难道看不出薛家无礼、势利吗?可因为薛放救的是唐果儿,他的原则也变了。”
“从前他读书苦熬的时候,都是你给他磨墨,陪他度过了好几个时辰,从来都不喊累,想来他也都忘了。”
“二哥唐凌御是个武人,练武的时候要消耗大量体力,你看着心疼,刻意亲自去学了厨事,给他选最好的材料做最好的肉菜食补。”
世家贵族的千金小姐,从来五指不沾阳春水,就算是体贴兄长,也只是叫下人去准备饭菜。
整个临安府,却有几个人是会亲自去素手做羹汤的?
“还有这三哥,”想起老三,唐昭昭更加寒心了,“他唐凌芥学医,打小就说要当大夫悬壶济世,一片仁心。为了帮他辨识草药,你还亲自跑去山上给他采草药,好几次都险些受伤。”
那满是药草的山哪里是那么好上的?
原主自小养尊处优,就是出门也是高抬大轿,可为了三哥,她走破了鞋不说,连蛇虫鼠蚁都见怪不怪了。
而唐凌芥自负仁心医者,这片仁心难道不曾看见原主的委屈吗?
可今日出了事,二哥、三哥都在陪着唐果儿,连身边的人也不曾派一个过来问问。
“至于你四哥唐凌度么,好耍贪玩,当个纨绔公子哥整天花天酒地,偷摸出去喝酒的时候,还是你帮他打掩护呢。”
说到这里,唐昭昭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贵族家的小姐跑出去买下流话本子,就为了搏自家哥哥一笑,这话你敢信?”
可是方才,唐凌度可有帮原主说一句话?
“晚晚说薛家忘恩负义,你这几个哥哥不也是忘恩负义?”
虽然原主对外是个骄纵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吧,可她对家里人那可绝对是没得说的。
唐昭昭啧啧两声,“再怎么说,你对他们也是真心实意的,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是吧?”
少年自然不会回答,但一气说完,唐昭昭心里是舒服了几分。
她又想到门口那个爹,面上露出几分微妙来,轻描淡写道:“说到你那个爹,自从找回了自己的女儿,连你的请安都不接受了,见都懒得见。”
“可你一见到好的铠胄软甲,还第一时间就想着他。”
唐昭昭感慨道:“所以到底是人心难测。”
原主这个烂摊子,唐昭昭自己琢磨着,简直跟四面楚歌没什么两样了。
今儿有这个假新郎帮她撑一撑,明天她可要怎么办呢?
说实话,她在现代世界里也不算个顶顶聪明的人,只不过比别人钻研得狠一点,所以学了厨艺就一心将这门手艺学好学精。也正是她这种韧劲,让她在二十中半的年纪就坐上了五星级酒店主厨的位置,也拿下了各大厨艺奖项。可她再聪明,也仅限于厨艺上能翻出十八个花儿,论别的,比如光是应付古代这些繁文缛节,她就已经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如何顶着原主的身份应付这一家子,作为一个女子又怎样才能在这男尊女卑等级分明的世界里,翻身做自己的主人?她毫无头绪。
闭上眼,疲惫感涌上心头,她不自觉絮絮不绝地念叨着,没过多久,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整个房间又恢复了死寂。
少年并没有睡着,睁开眼,不必低头就能看见唐昭昭。
听着她的声音,万种委屈都化在了平静低愁中,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触动。
他微微垂眸,只见唐昭昭伏在床头睡着了。
对方头上的发簪已经取下,满头青丝坠在红罗帐中,手指无意识地拧紧了锦被,将龙凤呈祥攥得面目全非。
她侧着脸,白皙饱满的额头被几缕碎发盖住,面白如玉,黛眉轻蹙,那双湛若秋水的眼睛被藏起来,秀鼻下唇线紧抿,眼睫好似雏羽般微微颤抖,如陷在噩梦中无法自拔。
房中放下了垂幔珠帘,屏风隔着窗户,光线黯淡。
她匿在暗影中,被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