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已经立春了一段时间。只是倒春寒冷的厉害,江陵的天一直是雾蒙蒙的。偶尔有散落的阳光,透过乌云的缝隙散落下来,明亮一角。
范长风伸出手,伸向好似黄金一样的阳光,阳光照在脸上,霎时间他的瞳孔被染成了金色。
入冬之后,是久违的温暖啊……
“殿下,殿下”
远处传来几声呼声,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快速小跑过来,他脸上用白面无须形容绝不过分,阴柔的气息好像从骨子里展露出来。大概是疏于锻炼,几步小跑就微微喘了起来,但依旧遮不住他脸上的喜悦之色。
范长风微微侧目,依旧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这番做派,有失礼仪。”
“殿下恕罪,实在是有天大的好消息。”
“哦?什么消息?”
“禀告殿下,前些日子京城有消息,距殿下您被罢黜太子之位已经三年,可朝堂内仍有股耾之臣为殿下您发声,甚至周立老将军多次反对太子更迭之事,有周立将军的支持,殿下您未必不能……”
藏在袖口的手不经意颤了一下,原本在阳光下舒展放松的神色瞬间紧张了起来,同时眉头拧成了疙瘩,转头看了看四周。
沉着脸,范长风看着多年的玩伴叶华呵斥道,
“住口!”
“殿下……”叶华下意识的跪了下去,跪下时与范长风有一瞬的对视。
叶华的眼神中带着尊敬,带着向往,带着藏在眼底的野心,还有些丝丝许许他看得懂,却说不清的东西。
低头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叶华,
一声长叹,
“这种事以后不要再提。”
叶华不解,他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自己的主子对九五之尊的位置是这么冷淡,甚至有些不屑,那可是皇帝,坐拥四海八荒十九州,天下的共主啊!
“退下吧,这种事以后不要再提,让本王一人静静。”
跪在地上的叶华嘴唇微微蠕动,但什么都没有说便缓缓告退了。这一刻他好像明白了,或许不是殿下不想,而是不敢,他是殿下心腹,那些脏事应该由他来做,殿下始终是殿下,就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待临登基就好……
等叶华退去,范长风负手而立,他知道朝堂那些人的心思,同样也知道他身边人的心思,即使是小时的玩伴叶华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其他人。
可知道又有什么用?他当时当上太子根本就是他那皇帝老子的权宜之策。
当年大周有七个藩王作乱,他的皇帝老子为了稳住亦或拉拢他的皇叔,竟然敢说什么待他死后,传位于弟的鬼话。
后来自然而然的反悔,仓促间立了范长风为太子来堵住众人的嘴。
可时间推移,范长风他爹觉得他根本当不了皇帝,生性淡薄,不喜争抢,爱游山玩水,喜爱美食,研究药理,根本就不是做皇帝的料。
十来年前年前又有个宠妃又诞下一名皇子,为他父皇喜爱。这不,才多久就将他废了,再立新太子。
他老爹将他废除,其实也是在他预料当中,废除了才好,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谁想去看那龙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
自然当好他的逍遥王爷就好。
如今封地在偏远的江陵,也看得出他那皇帝老子有多不待见他,但对他来说却不是什么大问题。
刚到江陵之时,这里经济落后,耕地稀少。
但在他带动之下,大兴土木,开垦荒地,短短三年的时间江陵已经繁华了两倍有余。在江陵发展也刚好合了他的性子,比在京都小心翼翼的活着有意思多了。
反正范长风看的很明白,只要他不做那举旗造反的傻事就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
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他父皇景帝。再说没了他在皇宫里眼前晃悠,恐怕他的父皇和当今太子过的也很舒坦。
谁会来管他?
刚刚被范长风喝退的叶华去而复返,“殿下,陛下的圣旨到了,请殿下移步去府前领旨。”
“圣旨?”
范长风微微蹙眉,他没想到自己那皇帝老爹还能想起他这个儿子。
没什么事的话,他皇老子怎么想的起他呢?
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点点头便让叶华走在前边去府前领旨。
脚步不停,范长风脑子里更是乱糟糟的,在皇宫生活十几年的本能告诉他,这次皇帝下旨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等等,
恍然,范长风想到之前叶华所说,“前些日子京城有消息,朝堂内仍有股耾之臣为殿下您发声,甚至周立老将军多次反对太子更迭……”
正常消息从帝都到江陵大概是一个月稍多一点的时间,但是他作为江陵王有特殊的消息渠道,传送消息的时间差不多是一个月。但是皇帝的旨意更是快马加鞭,大概是七到十日的光景就能将圣旨从京都传到江凌。
也就是说,一个月前周立等文武大臣再次上奏要他范长风当太子,半个多月的时间后皇帝下了圣旨。
若是说二者没有关系,他是不信的。
就在范长风思索之间,叶华带着他稍微拐了几个弯,就已经到达了江陵王府前。
府前矗立着两尊张牙舞爪的石狮,而石狮中间则站着三人。
左右两个侍卫,中间那人则一身红袍,面色苍白的不像活人,仔细看去才发现是脸上似乎涂抹了什么东西,白腻的让人有些恶心。
这人正是范长风皇帝老爹的近身宦官,曹公公。
见到范长风,曹公公大概也是知道的他在皇帝面前不得宠,只是微微拱了拱手,“殿下,接旨吧。”
嘴唇稍微蠕动一下,但范长风还是没说什么,他知道这老太监根本不拿他当一回事,想必也问不出什么话来,只得点点头。
见状曹公公心中更加不屑起来。
“奉陛下旨意,江陵王接旨!”
曹公公扯着尖锐的声音道。
江陵王府众人纷纷跪下,等待圣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江陵王擅自侵占宗庙土地,实属大逆不道,勒令其迅速归京城!”
“钦此……”
曹公公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范长风道,
“江陵王殿下,接旨吧?”
圣旨非常简短,简简单单的的一句话就将范长风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破灭。虽然在大周,侵占宗庙土地使得祖先不得安息确实是大罪,但此罪却可大可小。
当初范长风占用宗庙土地的时候是想过后果的,那时候他还没被废为江陵王就有一案,是个朝中大臣的子嗣同样犯了此罪,但那时候他皇帝老子亲口为那人辩护,料想皇帝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为难他。
可同样的罪名,他身为大周前太子,现在的江陵王竟然要被问罪?
正常来说作为偏远之地的小王,侵占宗庙土地的罪名完全就是没人管的。但如今时隔千里,皇帝都要因为他侵宗庙土地的事情问罪于他。
这哪里是什么侵占宗庙土地之罪责,分明是冲着他范长风来的。
是谁?
呵……除了这大周天子,他亲爱的父皇,还能有谁?
曹公公将圣旨合起来,端在双手上,可看到范长风丝毫没有接旨的意思,还傻愣愣的跪在地上,一丝不屑之色一闪而过。
“咣当!”
圣旨直接扔到了范长风的面前,别人不知道,他身为陛下近臣还不知道吗?此次祁轻云这个江陵王进京连陛下面恐怕都见不到,侵占宗庙土地……
在周立几个顽固不化的太子党多次上奏之后,范长风的下场已经注定了。清理整个太子党可能不太现实,但是清理区区一个被废,封在远处的江陵王简直不能太轻松。
心里一声冷哼,三十余年的亲身侍奉曹公公自问已经将皇帝的心思摸透了。
更别说范长风性格懦弱是出了名的,如今因罪被召回京都,恐怕心中十分惶恐,哪有时间顾及自己?别说圣旨摔在地上,就是摔在他脸上他也不敢那自己怎么样,曹公公有这个底气。
最重要的是,陛下暗中给他下了命令……
“殿下,尽快出发。”
说完曹公公拂袖就要离开。
“站住!”
伸手捡起圣旨,
“曹公公每日在父皇身边辅佐,那你可知晓弃摔圣旨是什么罪?”
范长风缓缓站了起来,胸腔中腾起了一股无名邪火。
自己就想当一个闲散王爷根本不想去夺什么皇位。
这辈子他就想简简单单的活着有什么错?
他不喜争抢,明明不会为大周,为皇帝,为自己已经是太子的皇弟造成任何麻烦。
他只想好好的经营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究竟有什么错?
为什么总是有一些事,接二连三的扣到自己的头上?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已经小心到了极致,为什么总有祸患会找到自己?来江陵之后,他不像别的藩王,到处欺男霸女,搞的哀嚎遍地。
要他做什么?要他怎么办?真要他用前世所学推翻大周皇朝不成?
为什么要逼他?
闻言,曹公公心中一凛,脑海中瞬间就捋清利弊,一时间毛骨悚然。
急忙跪在了地上,他进宫二十年审时度势早就连的如火纯情。
此刻正是江陵王的一生之怒,要真在江陵给自己斩了,那还真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而且来时因为太过轻看范长风,提前脱离了随行的五百军士,仅带了两个护卫就跑到了江凌王府。
他还蠢到了将自己的罪责亲手送到了江陵王的手上,
纵观大周建立三百余年,弃摔圣旨谁有这么大胆子?
曹公公的肠子这时候都悔青了,非要在人家封地来这么一出,等出了江陵不行吗?
为了保命,他再不顾之前有多看不上范长风,响头直接就磕起来,之前的高高在上早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越想,曹公公越怕,磕头如捣蒜,脑门拍到地面沉闷的声音不断响起。
看着眼前正在磕头的曹公公,满腔的雷霆之怒没出发泄,范长风心里好像憋出一阵内伤。可曹公公毕竟是父皇身边的宠臣,只要自己饶他一命,此行就有多一些的希望,哪怕在他父皇身边只要简单说两句话,可能都会有不同的结果。
深吸一口气,再三舒缓心情,范长风道:“下去吧,巳时吃过饭后出发。”
“谢殿下,老奴告退。”
转身,曹公公眼中一丝怨毒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