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蒋云恭敬地说了一声，然后将那木盒打开，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了一卷拼凑起来的宣纸。

赵极还没说话，葛叶看着那破烂的宣纸却是嗤笑一声：“你们锦衣卫是专门捡破烂的？也是，你们就像那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可不就只能干些腌臜的勾当。”

蒋云也不理他，双手捧着那卷破碎的宣纸，呈到赵极的身前道：“陛下，这是宁修扔出墙头之物，被我们的安插在宁家的锦衣卫收集粘合了起来。”

“朕来看看。”赵极接过宣纸小心翼翼地展开，葛叶没说话，只是不屑地看着，却忽听赵极轻呼了句。

“好字！好句！这当入文渊阁！不，这当如圣学经典，让我大夏天下的学子人人学之，延绵后代子孙啊！”

蒋云拱手道：“陛下圣明！”

葛叶却顾不得骂蒋云是狗腿子了，猛地一下站起来，须发皆颤道：“陛下，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圣学经典岂可玩笑！”

“大胆！”蒋云可逮到机会了，指着葛叶道：“就算你是元老，也不能如此质问圣上，你……”

赵极却微笑着摆了摆手，向葛叶说道：“葛老莫急，朕是不是在玩笑，你一看便知。”

说话之间，赵极将手中那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宣纸递了过去。

葛叶便想起来宁修那四仰八叉躺在椅子上的样子，本来不想看，可是终究这是赵极递过来的东西，他可以死谏，甚至可以像现在这样质问赵极，但是终究还是要捍卫法礼威严的，只好气哼哼地接过了那破烂的宣纸。

“好，老夫倒要看看，这宁修能写出什么鬼……好字！”

葛叶本来满脸不屑，但此刻却瞪大了双眼，不停地惊呼。

“短线斩截、长线流转！字势疏瘦若隆冬之枯树，然其力苍劲而不失、其姿招展而不夸，好字啊！”

葛叶一生为学，见过无数大家书法，自己也是位列大夏四大书法家之一，可眼前这字体，竟是让他产生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一时之间夸赞之词，竟是冲口而出。

“好字？”蒋云不失时机地嘲讽道：“怎么又成好字了，葛老刚才不是还不屑一顾吗？”

葛叶却根本就没有听见蒋云在说什么。

此刻他一颗心神已经全都被这破烂的宣纸吸引了。

因为在被那字震撼之后，他已经又看清了那所写的内容。

他的胡子开始颤抖，然后是眉毛，紧接着那张老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里面，都开始散发出了湛湛神光。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葛叶念着纸上的文字，声音越来越大，等到最后一句时，身体已经时控制不住地在颤抖了，而他的老眼中，也涌出了泪花。

“这写的是什么？写的是什么？是做人的目标，还是读书的道理？”

“想不到，想不到我葛叶一生上下求索，竟不如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

“宁修，宁修！”葛叶猛地回过头，看向蒋云，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面，放射出了慑人的光芒。

“这当真是宁修所写？”

蒋云见葛叶此刻一脸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样子，竟当真如书中圣人一般，不禁心神震撼，也忘了奚落，下意识地认真回答道“是宁修所写，千真万确。”

“怪不得，怪不得宁修不愿意跟着老夫学习。”葛叶忽然叹息了一声道：“就凭这一手字，四句话，老夫根本没有资格做他的老师！”

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葛叶的眼前闪过。

他读了一辈子的书。

享受了一辈子盛名。

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就知道了读书的意义，知道了人生的方向。

甚至他在无数声尊崇的葛老声中，早已经认为自己的一生，就是读书人的榜样。

但直到他看到这四句话，他却突然觉得就像是一道雷霆撕裂了自己眼前的迷雾，照亮了真相。

自己之前那看似宏伟的一生，其实不过都是浮光掠影。

而这四句话，才是永恒的真实！

自己一生所求，不过是功名利禄，开创书院，也不过是给了更多的人追求功名利禄的机会，同时也为自己的后代子孙谋一些荫庇。

可这四句话所展现出来的气度，却让自己心神震撼！

“我葛叶葛庄文真是空活八十一载！”

突然之间，见君不拜的葛叶突然跪倒在了赵极的身前，将那破烂的宣纸如捧圣物般捧过头顶，苍老的声音在胸腔激荡，出口处带着他八十一年后终于得到的明悟，化作了滚滚雷霆，响彻在了这谨身殿内。

“陛下，臣请将宁修之言入圣学，以立我大夏读书人万世之伟志！”

蒋云看着葛叶这般模样，忽然觉得他那藏在阴影里的心脏，像是被某种光芒照耀了一般。

“葛老不必如此。”赵极接过那破碎的宣纸，将葛叶亲自扶起，又扶着葛叶坐下。

“蒋云，快给葛老倒茶。”

蒋云倒了一杯茶，神色恭敬地递到葛叶跟前道：“葛老，您年事已高，不宜太过激动，喝口茶压一压吧。”

“多谢陛下，多谢蒋大人。”葛叶接过茶杯喝了两口，但是身子仍然有些微微颤抖，看向赵极道：“臣恭喜陛下又发现一麒麟儿，宁修此子的才学，只怕不在他娘秦若曦之下，月轮诗会之事，当是无忧矣。”

赵极笑道：“别的事先不说，葛老你先喝茶，先喝茶。”

“臣就不喝了。”葛叶却老脸一红道：“臣上了年纪了，今天喝了太多茶，刚才又这么一激动，现在有些这个……有些这个内急……”

“臣，这就想回家了。”

赵极没想到葛叶也有这时候，不过赵极也不好笑，赶紧说道“那葛老便快回家休息吧，今天也真是劳烦葛老了，蒋云，你护送葛老回去。”

“是。”蒋云恭声施礼，然后恭敬地扶着葛叶离开了谨身殿。

两人离开之后，赵极的目光又落回了那卷宣纸上。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宁修，这是你心中真实所想吗？你，倒是像极了当年的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