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溪又转向萱娘:“萱娘,你身上这病,不能入侯府。我送你去积云寺旁边的水云庵,你可愿意?”
“愿意。”没有什么比逃出这里更能让萱娘动容的了,纵使眼前站着的是恨入骨髓的仇人,她薄唇微张,说出去的也只能是这两个字。
“可是她们都没有籍契,夫人方才不是说没有籍契不能入侯府?”许清平不死心地阻拦道。
李晏溪一笑,一双美目清亮分明,清润的嗓音清楚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为妾为婢,需要籍契。我收莹莹做女儿,送她生母去庵堂养病,便不需要。”
这.....
崔三最先反应过来,轻飘飘又笑吟吟地反抗:“夫人,这怎么可以呢!”
明明是养的娈童,怎么就变成女儿了呢?
李晏溪无视他的抗议,经此一事,她几乎可以肯定,她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在崔三的意料之中,至于崔三明面上说了什么,她是再不信了,毕竟明面上的话都是说给明面上的人听的。
纵使今日之后,京中传闻里多了崔三喜当爹的这桩趣闻,世家贵妇们把它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她也只会听过罢了,毕竟事情究竟怎么样,崔三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她已经摸到了一点门道。
崔三,他是又不只是一个纨绔。
从掌灯时分开始,崔三就一直杵在顾君阁李晏溪的房中。
李晏溪更衣,他躺在她惯常躺的美人塌上翻着她惯常看的那本书。
那书是秦阁老所著五十卷的《大雍志》,行文晦涩,词意难明,李晏溪也是用来助眠,崔安屿一个纨绔竟是看得津津有味,茉莉花签被挪动了好几十页。
李晏溪用膳,他死皮厚脸地让他的小厮把他的饭也摆到顾君阁来。
明明她吃草,他吃肉,各吃各的,互不相融,却偏偏要摆在一处,大约吃的是热闹吧。只是这热闹的全景是李晏溪一句话也懒得主动同他讲,最多是崔三又起一个话头的时候,她懒懒地飘过来一个白眼。
李晏溪洗漱,他甚至闲来无事帮小厮搬了两大桶水,却全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李晏溪解了钗环,青丝瀑于脑后,素手倚门挡在通往盥室的门槛外,
“三爷,还准备跟我到什么时候?”
崔安屿从未在这个时点出现在李晏溪的寝室,两个人上一次以如此情景相处是在侯府的千鞠阁,两人大婚的当日。
那一日她喝了汤药,他摔了瓷碗,不欢而散。
以后他日日流连花丛,她落得清净自在,不知今日这纨绔,犯的是什么病?
“自然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崔安屿掬起李晏溪散落肩头的一缕长发,放到鼻子间,轻轻闻了下,一脸陶醉道。
李晏溪一个利落转身,发丝从崔安屿的指尖游走了,芳香顿失,随之而来的是,盥室的两扇门应声而闭。
李晏溪关门的速度比翻脸的速度还要快,他伸出去的那只手还差点被门夹了个正着,区区两扇门就能挡住崔三公子吗?
崔三公子摇了摇头:他的脸皮是够厚,就怕她的脸皮不够厚。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崔安屿大步迈出,唤小丫头上前:“爷的铺盖,摆上床了吗?”
小丫头摇头,“夫人没点头,阿桃姑娘不让。”
崔安屿坐稳京中纨绔排行榜的头把交椅,凭的是什么?
不得而知。
总之阿桃姑娘最终乖乖地退出了李晏溪的房间,崔家三爷的铺盖也安安稳稳地放在了李晏溪粉底蓝边祥云纹的锦被旁边。
阿碧一边在顾君阁的西边厢给莹莹姑娘张罗住处,一边打趣着骂阿桃无用。
阿桃绞着帕子委屈:“姑爷,姑爷说,我要是再阻挠,他就纳了我。我一时脑子没转过弯,就退了出来。现在想想,夫人没点头,我怕什么呀!”
“姑爷当真这样说了。真是龌龊,连夫人房里的丫头都不肯放过。”虽说小姐一再交待,纵使三爷在外面有诸多的坏处,做奴仆的也不能随便议论他的是非,但阿碧还是有些忍不住,私底下早已把他骂了个百八十回。
阿桃也跟着骂:“莹莹才几岁,他都能把心思动到她身上。可见纳个丫头对于咱们这位爷来说,再是家常便饭不过了。要不,我还是去小姐房里,把他的铺盖扔出去吧。”
“你们这些做婢女的还是消停点吧,爷虽说......但夫妻俩总是不住在一处也不是个事,咱们小姐远嫁,在这京城地界上无亲无故的,将来纵使爷们不顶事,总要有个一儿半女的做倚靠的。咱们啊,还是不要管小姐房里面的事了,随他去罢。”李妈妈到底是过来人,算盘打得也比小丫头长远一些。
阿碧、阿桃静默半晌,不说话了。毕竟她们没有嫁过人,李妈妈说的,听着又有那么几分道理。女子么,总归是要有个仰仗的。
“可是,小姐她,不要孩子。你们忘了新婚那一碗,小姐就喝了避子汤么,姑爷发了好大的火,把碗也给摔了,从此再没进过小姐的门。”阿碧想起来这一茬,她当时就在旁边伺候,崔安屿发起火来脸色铁青,她也着实吓了一跳。
“哎,小姐还是过不去那个坎。”李妈妈叹道,她看着小姐长大,小姐心中的怨怼与决绝她多少能猜到一二。
“李妈妈别难过,夫人终究是念着亡母的,她见不得没妈的孩子。”阿碧掸了掸铺好的棉被,莹莹人小,她给她选了鲜嫩的桃色做被面,整个房间的布置也都色彩斑斓的,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希望她在这府里能住得顺遂一些吧。
李晏溪在盥室呆得有些久了,有些迷迷糊糊不记事,回到内室,恍惚间就看到崔安屿一脸笑意地冲她眨眼睛。
崔安屿一身白色中衣,一件赤色外衫搭在肩头,手里握着一卷书,烛灯摇曳,笑容璀璨。
李晏溪有一刹那的出神,她竟莫名觉得这一刻的崔安屿卸下了伪装,回归到了他本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