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二人养在深闺,除了扶灵回姑苏,这是头一回乘船出远门,好在林绯羽有先见之明,早早寻了两个懂医理的婆子带在身边,故而这水上晃悠的数日,她和黛玉倒也并未遭什么大罪。
但这一趟乘船远行对于娇养长大的姐妹两个来说堪称是煎熬,即便是贾琏再三交代船开的慢些,伺候的精细些,可姐妹二人下船时,皆瘦了一圈,在家中时备下的春衫显见得大了不少。
贾母见着一身素净又清瘦的姐妹二人时,霎时老泪纵横,一左一右的搂着姐妹两个便心肝肉的叫唤着,只恨不得将满腔的心疼怜爱都给她们姐妹。
林绯羽虽然不太适应这样热情的亲昵,可一想到这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她便乖乖的由老太太搂着,只是想到心思敏感细腻的妹妹,她下意识就去看黛玉。
林绯羽的动作没逃过侍奉在贾母身边的鸳鸯,只见鸳鸯将茶水放在贾母旁边的双蝠捧寿黄梨木矮几上,忙又劝着老太太:“老祖宗,表姑娘们舟车劳顿,您好歹心疼心疼她们,让她们喘均了气,这般连日赶路见了老祖宗又哭了一场,只怕身子受不住……”
贾母一看,怀里的两个娇宝贝早已红了眼圈,掩面而泣,立时取了帕子亲自为她们拭泪:“是我老糊涂了,一见着你们就想起你们那早逝的母亲……我这些儿女当中,最疼的便是你们母亲,谁知却……”
林绯羽示意紫菀上前,将早已备好的锦盒奉给了贾母:“外祖母,这是去岁重阳时节,母亲带着我们姐妹一起给您做的抹额,只母亲还没来得及亲手送给您,我替母亲转交予您。”
贾母接过林绯羽递给她的锦盒,立即抱着锦盒又哭了起来:“你母亲既有这份孝心,就该亲手拿来给我……”
坐在下首的王夫人淡淡瞥了眼哭作一团的祖孙三个,不由得轻嗤了一声,坐在她身边的薛姨妈端起茶盏,籍此劝道:“好歹还在老太太屋里,你多少收敛些,可别叫老太太瞧见,少不得又要让你吃挂落。”
王夫人不屑的别过头:“你瞧瞧贾敏都是教出的什么东西,大的又不是亲生的,也跟着上门打秋风,还学会了贾敏那一套笼络人的本事,小的妖妖饶饶的,姐妹两个一看就是惯会勾引人的狐媚子,跟贾敏一个德行!”
“这话可谓诛心了,还是两个半大的孩子呢?懂什么?就算你跟她们母亲不睦,也犯不着这般说两个晚辈,毕竟她们唤你一声“舅母”,你何苦来哉?”
饶是嫡亲的姐妹,薛姨妈也觉得王夫人这话说的太过了些,毕竟是两个才刚刚死了娘的小姑娘,哪里值得用这样的话去说?想到那两个可怜的孩子没了娘,薛姨妈也顺着王夫人的目光朝林家姐妹看了去。
林绯羽正跟贾母说话呢,冷不丁就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一抬头,就对上了王夫人那不喜的目光,再看屋里坐的位置,她心里便有了数。
贾母也回过了神,搂着两个外孙女逐一介绍屋里的人:“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二舅母,这是你珠大嫂子,这是薛家太太,你们和宝玉一样唤薛姨妈便是。”
林绯羽和黛玉赶紧起身应承逐一拜见。
不多时,三春姐妹带着嬷嬷和丫鬟们也过来了,姐妹几人互相见过礼后,才刚坐下,外面就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林家姐妹二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脸上不由浮现纳罕神色。
“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还望老祖宗和二位妹妹宽宥!”
一语未了,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鱼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大红绣芍药的褂子,下着靛蓝绣彩凤石榴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林绯羽忙携着妹妹起身相见,贾母适时笑道:“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们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
林绯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来人,掩唇轻笑:“怪道琏表哥出门在外时时不忘嫂子,今儿见着人了,才晓得原来竟是这样一个神仙妃子般的人物!”
林绯羽打趣王熙凤的时候,王熙凤也在打量林家姐妹二人。
略大些的,冰肌玉骨鹅蛋脸,螓首蛾眉杏仁眼,言行时端庄大方,静默时温文尔雅,单只看着便像是仕女图上拓下的贵女,观之可亲,令人忍不住生出欢喜之心。
略小些的,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好一个令人怜爱的娇西施!
见了姐妹二人,王熙凤心头豁然开朗,怪道琏二那厮不敢忤逆林姑父,非得等到春暖花开后再行回京,这样两个娇娇女,谁忍心寒冬腊月启程?那不是折磨美人儿呢?
“难怪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这样标致的人物一瞧就是我那才德兼备的姑母才能教导出来的,莫说是老祖宗惦记着,便是我今日见了,怕也要时时不忘的惦记着了,”王熙凤上前,一左一右的拉着姐妹二人的手,神色间满是关切,“妹妹们这一路可还顺利?累不累?”
姐妹二人应答自如,屋里一团和气,然而总有人见不得这般和乐的氛围。
“你|妹妹们还在孝期,你这般与她们说笑怕是不妥,回头传了出去,知情的也就罢了,不知情的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你妹妹们日后如何做人?”
王夫人这话一说出口,一屋子人顿时禁了声,就连贾母都愣了片刻,看向她的时候目光如刀子一般。
林绯羽作为小辈,本不想管长辈之间的陈年旧怨,可显见得她想岔了,她不管,并不代表王夫人也能看开,这不就母债女偿了么?
“二舅母所言极是,外人不知原委尚且罢了,咱们一个屋里坐着,还能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给我和玉儿头上乱扣帽子,也不知说这话的究竟是何心思,”林绯羽抬起头来,笑盈盈的看着王夫人,“这般为一己私心说话,吃茶时可得小心,免得被烫的满嘴泡哦。”
“牙尖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