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晋国早春时节,烟雨蒙蒙,来往行人被屏退在两旁,雨沾湿衣裳都没有人离开,反倒向着一个方向使劲张望着脑袋。
天边的重云下似有青山的轮廓,由远及近皆是一片新绿,街边几棵桃色的山茶隐在水雾弥漫的晨光里,巷道上身骑白马,穿着镶银赤衣的女将军阮歌,领兵接秦国公主嬴诗颜同使者来晋。
“瞧!快瞧,那女将军!她可不一般,听说十个男人一起都打不过她!”
世人皆知,今日秦国公主来晋联姻,队列中有一灿金轿顶,绚丽千珠挂帘的八抬大轿,里坐的想必是她,但众人的眼光竟都不在这位公主身上.....
“别说十个!这女将阮歌怕是百人都不敌她哟!咱晋国阮氏三将,可就她一个女的!”
边上的男人听着,用力啧了一声,“哎,她当真是顶好看呐!”
一旁的女人咧了咧嘴,“这戴一面罩就露俩眼睛,你是咋看出来的?”
女人翻了个白眼瞥上阮歌的双眸,就这一下,瞬的就像嘴里塞了块石头,卡得说不出话来。
这阮歌确不像个常人.冷傲的神色,不可侵扰的气场犹似位天将...
女人低过头,扯住男人衣服,咕哝着:“走了走了,人秦国公主和亲你凑什么热闹,八竿子也打不着你身上...”
男的知道女人泛酸,望着秦国公主的坐轿,讨好似的笑问她,“你说那公主是嫁咱们大王还是公子啊?要是公子,会嫁哪一个?我听说她同三公子好像.....”
“舌头根子长芽儿了?轮得到你说吗?你又能听谁说!”女人生了气,自顾自走了。
男的正要追去,这边却闻啰阵三响,罄鸣九声,行车队已到王宫正门。
阮歌跃身下马,举目望向四方城基的正中,红岩长阶迎着青瓦盖背,翼角高翘的大殿。
她回来了。
在历经朝臣构陷,大王的明信暗疑,家父家兄皆遭贬斥,她亦被远调边疆,值守数年之后,她终于又得以携令归来,回到这都城曲沃。
本非俗人之身,不想掺搅纷争,但奈何现实就是,你让他一寸,他便得进一尺,饶是你名利淡泊,也逃不过别人的口舌,他臣的妒忌。
她已有过一次的人世劫,转眼逾过百年,这一回本不是为遇他,只为入凡的使命,为护佑晋国,守卫一方百姓。
可阮氏一家皆在朝中为将,威名远扬,功高震主,纵使她身负灵术,却不得显于人前,眼见着阮家基业一步步被王逼入绝境。
她也被王调至连年寒灾,终年难见晴日的偏远边城,那里的兵将常久疏于管理,大多蛮横凶刁,恶行累累。
王以为,她再是才名在外,也不过一介女子,去了那样的地方,不死也难逃病骨缠身。
却没想到,她竟然将一支如此游散的军队治理得遵服军令,焕然一新,不仅内安民众,外敌蛮夷,还使得人心所向,深受爱戴。
王,再轻易动不得她。
伫步凝望薄雾浓云下的宫城,阮歌眸中的凌意渐甚,父兄日后的命运,她不会再容任何人迫害,阮氏世代为将的清白,也绝无人可再肆意践踏。
...
宫城中央,鼎立的四方红柱内,巍峨静穆的大殿,晋王姬璘,身穿绘章纹图案的玄衣纁裳,坐在大殿高堂之上,手有意无意轻敲着朱黄色蔽膝,目视着位下的一切。
老臣李丰出位上禀:“大王,秦王遣其公主嬴诗颜和使者来访,今日就到宫中。”
听见她的名字,姬逸之微微僵住,清隽的眉宇稍现褶皱。
“诗颜...”向来不露声色的姬逸之张了张口,音量极轻。
晋王提眼看向姬逸之,道:“这公主六年就前来过孤宫中,孤见她也确是个品性端正的孩子。”
眼神又从姬逸之身上略过,看定姬淮,将早有的计划道出:“姬淮,孤赐婚你与秦国公主嬴诗颜,你意下如何啊?”
姬逸之一窒,颔着首,眉目依旧,面无情绪,指尖却陷入掌中。
他同姬淮本是一胎同生,怎奈二人出生之时,曾有巫祝告知晋王,一胎双生,日后必相争,祸王权。使得王冷待难产而生的姬逸之,宠其顺利生下的胞兄姬淮,这样的差待一直持续至今。
“父王之命,亦是为我晋国,淮必当从命。”姬淮恭恭敬敬地行礼,一如往常。他知道王的意思,娶秦公主为妻,也可为成世子铺路。
“大王英明,秦国主动送公主前来联姻早已传遍我晋境内,一来此事于国有益,二来,二公子人才绝伦,秦国公主听闻也是个佳丽妙人,这实属良配,良配啊!”李丰紧着二公子姬淮的话,拱手附议。
庭下的大臣们立马跟上话茬,“大王英明!大王英明,二公子与秦公主良缘天成!”
姬逸之听得身形轻颤,屏息站立着,隐在身侧的右手攥得骨节发白,仍是不再吭声。
晋王端起面前金丝楠木桌上的茶盏,淡淡道:“逸之,你同淮儿一般大,既然为淮儿赐了婚,孤也当为你定下一门亲事。”
姬逸之猝地一愣,晋王话同慈父,却有不容拒绝的另意。
姬逸之自然是明白的,但他不想!六年了,他一心只有嬴诗颜...
“父王,儿臣绝不敢同二哥相提并论,无论学识才干儿臣都远远不及二哥,如今只想多学多识,为父王尽忠,不想多余事。”
晋王笑道:“你有此心,孤甚是欣慰,不过你们兄弟一齐成婚,也是这宫中难得的喜事。”
姬逸之掀袍跪下,行完磕拜大礼,道:“逸之自知未对国立功,未为王解忧,实不敢承父王隆恩。”
晋王被连番回绝,眉头一蹙,几欲发作,那李丰最会察言观色,一瞧不对,话登时就出了口缓住晋王情绪。
“三公子您太过自谦了,既然大王没觉着您不是,您又何必推辞大王这番心意呢?等大王有了合适人选,您和二公子一胎双生,又能同日成婚,实乃王室双喜临门的事儿啊,何乐而不为呢?”李丰颧骨顶了老高,笑眯了眼,像是说自家的喜事。
姬逸之一时默然,他本就无理拒绝,这下便更无话可说。
晋王眉心舒展开,满意的点了下头,擒住白陶茶盖拂着杯中的茶沫,门外突有来人传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