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头终究还是没能安息。
李洪杰在那一整个星期,中途除了给林渊过了个生日,又把林渊送到了学校以外,几乎全天都在查案,不停地查,废寝忘食。
一个星期下来,足足瘦了十斤。
很可惜,最终一番努力还是失败,当林渊从电话里听到李洪杰向他道歉的时候,他只说:“没关系,李叔辛苦了。”
李洪杰的队长职位被撤了下来,可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只是很心疼,心疼那个死去的可怜孩子。
案子还在查,但已由别人接手,他一个曾经的刑警队长成了打杂的。
林渊匆匆挂断了电话,转身从校长室出来。
他现在害怕听到任何有关子弹头的消息,每听到一次都会想起那天子弹头挺身而出从人群里揪出暴打林渊的小屁孩给他出气的场景。
可惜的是,他现在不能感激子弹头,只能缅怀,所以他逃避。
方宇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一脸的鼻青脸肿:”来串亲戚?”
林渊第一秒以为看到了鬼,第二秒反应过来同情地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认错,或许不会开除,我挺你。”
这傻冒跟着自己的小霸王表哥在厕所里跟别人打架,对面几个人看他最小,柿子挑软的捏,几个人全冲过来打他,差点把他整个人都扔到了小便池里。
打架这种事任何学校都难以避免,哪怕是第三中学。
至于原因也可笑,两方老大都喜欢周风铃,前两天周风铃和方宇表哥方绿林说了句话,方绿林如沐春风,到处宣扬吹嘘说周风铃对他有意思,于是就引来了另一方人的不爽。那边老大直言周风铃也和他说话了证明也喜欢他,于是两边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约定在厕所一决胜负决定胜利的归属,也决定周风铃的归属。
而当事人周风铃当然是故意的,巧施小计就引得两方人拳脚相加。驱虎吞狼,颇有种当代周公瑾的风采。
林渊问他:“你和他们都说了什么?”
周风铃掩嘴一笑:“我跟方绿林说,别以为你叫绿林就是绿林好汉,最多是绿林好汉盘子里的肉渣,然后又被绿林好汉拉了出去。"
"那你又跟刘寒说的什么?"
"我让他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周风铃说完补了一句:"我是单独把他们从人群里喊出来说的。"
林渊顿时犹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心中感慨,妙哉!
校长室占满了双方家长,场面酷似菜市场,方绿林妈妈一边哭一边求院长:“求求您网开一面饶了他这次吧!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
方绿林父亲假意从公文包里拿东西,顺出厚厚的红色一角。
刘寒家长那边不堪示弱:“小孩子争风吃醋也是正常的嘛!您就给他一次机会,我保证再也没下次,下次我请您和孙局长单独吃个饭,带着刘寒好好给您认个错,赔个礼。”
校长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茶,然后淡淡地说:“哪个孙局长?”
刘寒父亲说:“教育局那个。”
院长诧异地看着他说:“诶?你认识我姐夫?”
方绿林父母那边强忍住笑意,正准备说话,校长站起身子把他们请了出去,然后说:“这事你们去政教处,那边会给孩子开处分,别来找我,我不管这事。”
甩手掌柜他们见过,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甩手掌柜,口口声声说去政教处处理你不管这事,可最后决定权还不是在你手里,你不点头,他们敢开处分么?
两方家长吃瘪,知道贿赂和卖惨都行不通,只好舔着脸去政教处,那边毫不犹豫给了处分。
开除学籍,留校察看。
方宇的处分最轻,他根本就是个凑热闹的挨打份子,所以只是停课一个星期以示警告。
林渊送他出了学校大门,方宇说:“我以后再也不看古惑仔了。”
“那你胳膊上的关公贴纸撕了没?”林渊想笑没忍心笑。
方宇梦中惊醒,连忙捋起袖子,用力一撕,带起一片汗毛。
强忍住疼痛,他说:“我这叫迷途知返。”
门口的车上下来一对年轻夫妇,揪着方宇的耳朵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上了车,隔着很远林渊还能听到方宇的阵阵惨叫,撕心裂肺。
像他这样的小角色也挺可怜的,出去打架被别人打,回到家还要被父母打,一直想跟初三的表哥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却不知道在那他只能活该被欺负。
明明可以在初一当他的小霸王,却非要去越界,林渊连连叹息,感慨方宇这种社会分子的不易。
班里有人吵架,所有人都在看热闹,甚至这事儿还吸引了不少外班的人来看,只有周风铃还端坐在座位上看书,时不时摇头皱眉,时不时点头微笑。
透过窗子,夕阳在天边倾斜,半边天都被染成了金黄色,周风铃的头发也变成了金黄色,像是金色的麦浪,和风铃一起伴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突然出现的一条大河,林渊站在这头,周风铃站在那头,他那边都是金黄色的。
林渊大喊:“作业借我抄抄。”
周风铃默默点头,然后把作业隔着大河扔了过来,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的落在林渊的手里。
低头一看,作业是金黄色的。
外面看戏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把走廊给堵了个水泄不通,现在是吃饭时间,老师们都不在,他们都狂野了起来。
很多人在后面不知道什么情况,只是凑个热闹。
有人问为什么都聚在这里,有人答。
“他们班有人吵架,快打起来了。”
“当然是看周风铃。”
一双又一双虎狼之眼死死地盯着周风铃的侧脸,她仿佛置身事外,只是沉浸书中。
林渊觉得隔开他们俩的大河无形之间再次变宽。
家里有钱、长得好看、学习成绩好、仗义、努力,这些都都是用来形容周风铃的,林渊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过。
而形容他的,则是:“有后台,笨,长得好像也不咋地啊,居然配和周风铃坐同桌”之类的。
他不忍再想,转过去看俩人吵架,刚好听见一个男生高呼:“你看不见黑暗,不代表黑暗不存在!”
另一个男生哈哈大笑:“你摔了个狗啃泥我笑两声怎么了,这就是黑暗?你自己不也笑了吗?”
“我不笑,你会笑的更厉害。”
“我知道你家有钱,但你不应看瞧不起穷人。我家是穷,但这学校也是我通过自己的成绩考进来的,你凭什么拿你父母的钱来讽刺我?”
“你没法理解别人挣钱有多不容易,你根本没资格讽刺我爸妈!”男生说完就跑了,挤开人群,也不知道去了哪。
班里只留下他的吵架对象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接受众人职责。
后面突然有个悦耳的声音响起,叮铃铃叮铃铃地响。
“他说的对,看不见黑暗,不代表黑暗不存在。”
“而看不见光,只是因为一直闭着眼睛。”
林渊缓缓回过头,听到周风铃继续低着头说:”其实光,一直在你身后。“
又想哭了,林渊一脸佩服地问:“书上看的?”
“送给你的。”周风铃盯着他的眼睛。
透过眼睛,林渊看到了光。
是夕阳,或是朝阳。
外面有一串摩托车昂昂的噪音,把林渊从梦幻打回了现实。
周风铃忽然变了情绪,看起来很愤怒,瞪大眼睛。
林渊以为她是看书被打扰了所以很生气。忽然又开始害怕,脑海中回想起了金永昌瞪着他的眼睛,他那时很生气,骂他是废物。
“他们又来了,这些人很讨厌。”周风铃说。
“他们惹过你?”林渊很庆幸废物这两个字没从她嘴里冒出来。
“算是吧,他们很该死。”
林渊心里一惊,这还叫算是吧?你明明都希望别人死了诶!
想问没问出口,周风铃又说:"其实我留了一级。”
“你学习这么好还会留级?”林渊惊讶间忽然觉得自己毕业无望。
“我转校过来的,之前有个堂哥,他人老实,总有人打他欺负他,他不敢告诉老师,也不好意思和家里人说,后来他被逼急了。”
周风铃轻轻地讲起了故事,林渊很认真地听,故事忽然停下,林渊小心翼翼地猜测结局:“他......自杀了?”
周风铃摇头,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变得有些暗淡:“后来他去和校外那些人接触,他们骑着那些丧葬车每天都窜来窜去,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让别人害怕他,让别人不敢欺负他。”
“去年他初三,出车祸死了,我妈说连全尸都没留下。”
林渊看见周风铃眼睛里滴下一颗眼泪,被她不动声色地挥手抹掉。
“因为他,所以你帮我?”林渊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周风铃还是和上次一样没回答他,而是站起来说:“晚上吃什么?我请客。”
"黄焖鸡。”林渊同样站起身。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和周风铃一起去了食堂,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胆怯。
餐厅里总有些人对他指指点点,有些人脸色像吃了不可言状的物体一样绿,盘子里的饭好像都是那么香了。
她跟着林渊要了一份黄焖鸡,还多要了一份紫菜汤。
坐在餐桌上,林渊随意地往四周看了看,听见坐在对面的周风铃轻飘飘地说:“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
她吃饭时的样子像她看书时一般优雅,就像是躺在沙滩椅上戴着墨镜悠哉游哉地喝着手里的香槟。
海风袭来,卷起浪潮,群众惊呼,唯独她看也不看。
林渊从来都猜不透这个天之娇女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有时候他觉得周风铃根本忽略了他的存在,可时不时冒出来一句文艺的台词又提醒他周风铃还知道他才旁边。
她永远都是一副对外界漠不关心的样子,可她明明却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想管。
就比如那个吵架被气走的穷人家孩子,明明他也总被欺负,可周风铃并不理睬,却唯独关照他,林渊从没认为自己身上有吸引女生的特质,更没道理吸引这个公主。
他忽然有些伤感起来,他说:“我父母双亡,孤儿院长大。”
周风铃毫不诧异,她轻轻点头:“我知道。”
“李叔跟我没血缘关系,而且他现在已经不是刑警队队长了,校长也只是我干二爷。”
“我也知道。”周风铃还是轻轻点头。
林渊握紧勺子,低沉地说:“我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好?”
周风铃说:“你在想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