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城市从不下雪,记忆却堆满冷的感觉。我喜欢的人久未出现,我的心在飘雪。
by《婷婷一点也不胖》
吃罢晚饭的人回教室的回教室。
没回教室的人三两结伴说着私密悄悄话,奔向寝室。
有人推开门,看房间黑黢黢,按下开关键。
“路婷婷,你在啊?我以为没人呢?”
“我懒得开灯。”
“吃晚饭了吗?”
“没吃。”
“饿不饿啊,我这里有盼盼法式小面包,你尝尝。”
说话的人不由分说,手在购物袋里抓起了下。
小面包像雨点般滴落在路婷婷的床上,她人逢喜事,全然忘却饥饿。
寝室里人一拨又一拨来了又走,路婷婷躺在床上,迷迷瞪瞪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寝室黑乎乎,脑袋有点失重,但意识相当清晰,摁了下手腕上的电子手表,屏幕上泛着幽蓝的光。
9:40!!!
她整个人瞬间清醒起来,咯噔一下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摸了摸,那团软乎乎的东西还在,整颗心放了下来。
摸黑将这团已焐热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趿拉着拖鞋,双手在黑暗中摸索前进,自从“独眼龙”事件过后,她改了横冲直撞的急躁性子。
身体是脆弱又柔软的,在铜墙铁壁面前,只能认怂服软。
墙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窸窸窣窣手在空中四处打探,摸到大门后再往左边继续探索,食指触到墙面凸出来的部分,按下开关键。
寝室泛着鱼肚白,人在暗处待久了,不知是眼里蒙了灰,还是灯未明,一切都不太清楚。
脑袋尖刚泛出的遐思在瞥见镜子里那个滚圆厚实的黑白道具后,瞬间消于无形。
左扭扭又妞妞,说不出来的滑稽感,
路婷婷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完全束缚住。
这感觉……有点新奇,又刺激。
周昉肩膀上搭着块白毛巾,趿拉着人字拖从公用澡堂出来时,听到周围有异于平常的哄闹声。
一定发生什么事!!!
男人的直觉提醒他,脚底凉飕飕,刺骨的寒又让他暂时按耐住心底呼之欲出的八卦之魂。一从澡堂出来就火速冲进对门的寝室。
平日龟缩于寝室的宅男纷纷出动,来到靠近寝室大门的阳台上。
周昉来到寝室,套上棉外套,穿上棉袜棉裤后,一瞄,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嗯,除了小花之外。
小花平日在寝室都是个存在感几乎为零的人,他从不参与寝室任何卧谈会,抽烟会……各种会。他像个绝情弃爱吃了陨丹的人。
爱好除了读书,无他。
朋友除了周昉,无他。
谁也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玩到一块儿去的,如果说女生的友谊来源于一块儿结伴去厕所,男生来源于一块儿打篮球。
可这两人总是一块儿结伴去篮球场,打没超过三分钟,篮球场只剩下一个人。
周昉胡乱地将毛巾在头顶擦一擦,一口气跑出了寝室,跑到走廊尽头。
乌泱泱一片全是人,他个子高,站在人群后头,也能将底下风景一览无遗。
一楼中央,站着一只圆滚滚的熊本熊,双手抱着长条状鹅黄色的礼盒。
沉下去的夜,寝室灯光也浑浊,趴在栏杆上的人隐隐绰绰,喧闹声也变了形,一切都像水中倒影,不太真实。可礼盒上左右不对称的象牙红的蝴蝶结,原始赤忱,格外真实。
宿管阿姨家里有事请了假,代管她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皱纹纵横。
老奶奶见惯世事,对一切保持平和。她听到外头异于往常的喧闹声,一推开门,抬眼就见抖动不停的一团黑白套子,双手捧着蝴蝶结的礼盒。
瞬间了然于胸。
“这位同学,你找谁?”
“我……”
话未说出口,喉咙已被一团东西给堵住,发出的声音鼻音都重了不少。
“别慌,慢慢说。”
“小花。”
路婷婷怯生生吐出这几个字,她头一回来到男寝,原先预想的剧情是在门口站着蹲点。可十五分钟过去了,没等来小花。
再等下去就要打熄灯铃了。那这个计划就完全泡汤了。
她干脆走到男寝里,想拦个路过的人给小花捎句话。可她还没走到来人前面,那人就躲了个老远。
她算是彻底被这身行头给束缚住了,身体就像被铁桶给箍住,施展不开。眼看着围观群众不降反增,时间慢慢减少,正心里暗暗着急时,宿管阿姨的门嘎吱一声,开了,她心里那根线也绷断了。
“小花同学下来一下。”
原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被驱赶出去,没想到老太太竟然帮着自己。路婷婷眼圈红了。
老太太三声呐喊过后,趴在走廊的吃瓜群众看着底下安静如鸡,也都不甘心只傻傻吃瓜,也来人肉搜索“小花。”
混在人群里的周昉原先还在想这是哪个傻子在干这种事。
听到宿管阿姨和周围的人都在喊“小花”,他心头被划来一道道涟漪,咚咚咚跑开了。
推开寝室门,只见小花干躺在床上,被靠着叠成方块的被单,摊开《中学生物理杂志》将他的整张脸都盖得死死的。
“小花啊小花,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坐得住啊,老铁真6。”
“怎么呢?”
“底下有人喊你下去。”
“我不去。”
“你不去要出大事了。”
“谁爱去谁去。”
“……”
周昉听着外头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脑海里闪过那个抖成筛子的熊本熊。
明明心里很虚却故作镇定,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耳边的吵闹声在熄灯铃响起时就跟被人生生掐断烟,看热闹的人兴致缺缺回了寝室,有人不死心还扫了眼底下,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转机。
可除了那个熊本熊傻站在空旷的水泥地板上,空无一人。
同一期间段的操场。
萧瑟冬风刮着树叶漫天飞舞,樟树上新长出的嫩绿叶子被吹得沙沙作响。
操场边原先芳草青青,现早已剩下裸露的黄地皮。
路灯没坏透,闪一下灭一下,晃得周围都透着股阴鸷气息。
正在修新的运动跑道,水泥沙子堆成小山丘状,水泥沙包杂乱堆放着。
长方形的水泥围墙像个铁桶,将操场教学楼紧箍在里头。四乡如墨,那盏坏掉的灯忽明忽暗,橘黄色暖灯下是一团白雪团。卡卡走近一看,鹿鸣盘腿坐在掺杂着碎沙的塑胶跑道上,脑袋低垂在胸口。
纯白夹克敞开,内搭白衬衫,脖子前那粒葱白纽扣不知在何时掉落,线头还黏在衬衫上,耷下一块三角形边,露出皮包骨,骨头凸出。
卡卡站定,四周的风簌簌扑来,往皮肤上钻,骨子里凉透。
“找我什么急事?”
“你坐下。”来人说话淡如烟火,轻飘飘,从脖间拂过。
见站着的人没动静,他腾地站了起来。
卡卡胳膊两端有两股力气将她整个人往下压,“陪我坐一坐,有事儿要跟你说。”语里透着湿气,近乎哀求。
卡卡见四下没人,也坐了下来。
“给。”
旁边的人将一个正方形米黄色盒子递了过来,也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放在她双腿上。
“什么?”
“苹果。”见她撇嘴,“平安夜吃苹果,接下来一年都平平安安的。”
“我不信。”
眼见她要将苹果归还给自己,来人早有准备。“知道你不爱吃,也没准备给你,是给路婷婷准备的。”
“好,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卡卡转身准备走,刚走出没十米,身后有股旋风向自己席卷过来。
“请你喝奶茶。”
鹿鸣这回学聪明了,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一手拦住她前路,一手勾着奶茶袋,两人相距不足两个拳头的距离,暗处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见个上弦月轮廓。
能清晰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流,湿湿的,有点咸。
眼里有深潭,汩汩往外冒着水,一条鲸鱼在里头游弋。
卡卡从小就怕看到鹿鸣那双眼,那双幽深的眼里,埋葬着无尽的哀伤的种子,也栽种着许多故事,遇风就长。
卡卡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时的场景。
那是山槐树由绿变黄的日子,她拿着根老冰棍,单手骑自行车在小区遛弯。七拐八拐,拐进一条从没去过的巷道,带着几分新奇,她骑了进去。
那天她穿了条浅白短裤,单手骑车,既要看路又要吃冰棍,吃得极慢,秋阳将影子拉的老长,冰棍随风滴落,像一场雨般洒落在裙子上。
心顿时就慌了。
心一慌,平衡感失调。自行车就像条蛇,不受控制地往前滑溜。
一阵叮叮咚后,自行车最终撞上了巷子深处的一颗银杏树,暂时停止住刚才不受控的运动。而她,眼疾手快,在车子刚要撞上树时,一脚踩到脚踏板上,牢牢抱住大树。
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目睹了她这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场景。
另外巷子的尽头处,两个牙尖嘴利的泼皮涎着口水,将一个干瘦小男子堵在墙角,小男孩额头上已有血迹。
“脱!给劳资脱!”
“让你脱就脱,被让劳资动手。”
两个人像两头饿疯的猛兽,等待着啃食猎物。
斜阳初照,卡卡却骨子里冷风阵阵,她身子在颤抖,脑袋一片空白。前方两个人就像黑云,正慢慢向着底下那团小可怜逼近。
卡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那么直直的骑着自行车往前撞了上去,左边那人被撞得当时就仰倒在地上,发出“哎呀卧槽”的声音。
卡卡也从车上栽下来,手臂上也剐蹭了皮,划开一条猩红色口子。她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另一个人裤子掉落在脚踝上,眼里发着幽蓝的光,像条毒蛇,像她扑来。
她还没来得及捂住眼睛,那人脑袋上像被注了开水般,汩汩血水往下流。
扑通一声,那人栽倒在她身边。
她就这样清楚无疑地抓取住他那双眼,眼里没有一丝星光,倒像一潭长满水草的深潭,谭里泥淖遍布,水草疯长,遍布死气。
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只感觉到渴,是一种久入沙漠,嘴唇都要冒火的干燥。
他手里举着的红色转头上还留下猩红色血滴,他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就是这样慌不择路地逃离了这个地方,这也成为他们俩深藏心底的秘密。
她曾想,他也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她没有进一步去探究,有些故事,一说出来,就覆水难收,可听者未必能够承担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