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苗苗并不知道什么是“应力集中”。但这个词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事实上这个词汇是后来计算机辅助设计才普遍出现的一个词汇，纯手工设计的年代只会用最简单的数学模型去校核轴的强度和硬度。

对瞪大眼睛的女孩儿笑了笑，王朝阳像变戏法一样，手里出现两个木棍，一根粗一根细，粗的在中间位置锯出一个环形槽，环形槽的外径和细木棍一样。

按照简单的校核公式来考虑，两根轴的强度应该是一样的，这也是张苗苗的想法。王朝阳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让她试着把两根木棍折断。

张苗苗并没有排斥这个建议，她伸手接过两个木棍，按照王朝阳的指示去做。结果发现，她用尽力气都无法折断那根细木棍，却轻而易举地把粗木棍折断了。

这个匪夷所思的实验结果，令张苗苗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

这种就发生在自己的手里，却无法用现有知识解释的问题，令张苗苗内心忍不住抓狂，两根木棍材料一样，有效直径也一样，强度为什么会差这么多？

“这就是所谓的‘应力集中’。”

王朝阳解释道：“厚度不均会导致轴肩的根部受力增大，局部压溃后导致整根轴的断裂。”

张苗苗的脑海中霎时闪过一道闪电！

作为技术员，压溃失效模式她自然知道，但那一般只在轴孔配合时考虑，像这种轴自身结构，她从没这样考虑过，甚至给她讲课的老师也没提起过。

然而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王朝阳的话很有道理，那根被她轻易折断的木棍就是最好的佐证。

张苗苗看向王朝阳的眼神变了。她从没想过，红星机械厂这种地方竟然有对结构如此精通的人。

而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从见面开始，到让她用木棍做验证，再到最后的讲解，王朝阳的神态都是一般的从容自若。

那些力学专业词汇从王朝阳口中说出，稀松平常样子，就好像大人给孩子解释水为什么会结冰，太阳为什么会下山之类的常识一样。

那种自信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现在张苗苗终于明白，为什么王朝阳先前的话会不停地在她脑海中盘旋了，大概正是因为这种神情，这种看似平平淡淡却能一语道破真理，不容质疑的神情！

这真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男生该有的神情吗？

“你……”张苗苗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抓紧改图吧，你的轴马上就要量产了。”王朝阳笑着提醒道。

“哦哦，好的！”张苗苗急忙往办公室跑。

“图纸不要落下。”王朝阳再次提醒。

“哦哦，好的！”张苗苗跑回来取图纸。

“改图前，最好跟厂长说一声。”

“哦哦，对！”

去往厂长办公室的路上，张苗苗越想越不对劲儿，这来来回回好几趟，好丢人啊！自诩不是丢三落四的人，这次怎么就神情恍惚了呢？

作为红星机械厂专程聘请来的技术员，张苗苗是这个时代少有的知识女性，骨子里是充满骄傲的……但这种骄傲在那个王朝阳面前，怎么就荡然无存了呢？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才是这款轴的设计者，决不能任别人摆布！”张苗苗一边做心里建设，一边来到王嵩的办公室，把轴需要优化的事情细细地说了出来。王嵩一开始很担心，批量生产之前改图可不寻常，得知张苗苗已经有了优化方案后才稍加放心。

考虑到红星厂的加工能力和交货期，王嵩希望张苗苗能在两天之内完成优化。这个时间很紧张，但张苗苗还是同意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张苗苗就立即着手优化轴的设计，重点是轴肩位置的处理，具体的圆角数值需要通过计算得到。然后更新图纸，这个时代没有计算机更没有电脑辅助，计算纯靠手，图纸也纯靠手，这些工作量两天时间非常紧迫。不过张苗苗不想额外要时间。

她就是要较劲儿，虽然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儿。

王朝阳这几天没事就在厂子里转悠，对红星机械厂的加工设备基本有了了解。主要设备就是三台刨床，五台车床和一台铣床，还有一些作为配套的野路子辅助设备，其中九成以上的设备比王朝阳的年纪还大，而且由于缺乏保养和维护，半数以上的设备濒临报废。

这加工能力，还真是令人堪忧啊。毫不客气地说，后世出现的加工中心，随便一台的加工能力都要超过红星厂的十倍。

当王朝阳正准备离开车间时，突然听到王嵩的斥骂声，眼角不由地一抽，这几天被这位老爹教训出条件反射了……不过随后才听出，王嵩骂得不是自己，而是五名车间工人。

原来王嵩在筹划一千五百根轴的生产计划时，遇到了生产力不足的麻烦。厂子里一共五名成手车床师傅，每人每天必须完成十根轴才可以，这就意味着每人每天的工作时间要在十五个小时以上！再除去吃饭时间，工人休息时间也就只剩下五六个小时了。

王嵩觉得这并没什么，一个月的时间咬咬牙很快就能过去，一切都是为了确保这批订单。

但工人们可不这么想，毕竟十五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太长了……他们每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元啊！

“瞧你们这副熊样！老子当兵那会儿，每天睡两个小时也是有的，还不照样打胜仗？甭磨叽，就这么定了，谁再唧唧歪歪，立刻给老子滚蛋！”

王嵩的火爆脾气上来，那可是说一不二的，最后五名师傅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王朝阳在外面已经把事情听得明白，却想不通为什么十根轴每人要用到十五个小时。他了解过车间的设备，效率再低也低不到这个地步啊。

他抬腿走上前去刚打算问个清楚。结果王嵩正怄气呢，见到王朝阳后直接瞪眼：“你小子晃什么呢？当心我揍你！”

王朝阳黑着脸道：“爹，有话可以好好说啊，工人师傅们也不容易。还有，别动不动就说要揍我，毕竟我也这么大的人了。”

王嵩怒道：“你懂个屁！老子当连长那会儿，什么样的老兵油子都治服过，还能让他们翻天！”

王朝阳对王嵩的脾气一脸无奈：“关键不是治服他们，而是我想不明白十根轴为什么要用十五个小时，算下来一根轴要用一个半小时？”

王嵩看样子也很无奈，叹了口气道：“这批轴太复杂了，加工难度大，一个半小时还得说是老手。要是你小子上，仨小时估计也整不出来！”

这位老爹每次说话都会捎带着教训自己，王朝阳已经慢慢习惯了。不过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爹，张苗苗正在改设计呢，之后轴的加工难度会更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