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阳没说话，挤到人群中间，弯腰在地上寻找着什么。找了没一会儿就在

基座的缝隙里找到了一枚薄薄的垫片，然后从王嵩手里拿过扳手，装好刀架，穿

过螺栓，把垫片垫在螺母下方，把螺母拧紧。

所谓的“拧紧”也不像老厂长那样使出吃奶的劲儿，只是用正常力道而已。

“再试试，肯定管用。”不等老爹发问，王朝阳直接说道。

牛头刨床再次启动，刀架做着有规律的钟摆运动，再也没有松动的迹象。

维修班老师傅狠狠拍了一下脑门道：“弹簧垫片！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刨床的刀架震动大，普通螺母拧不住，必须得用弹簧垫片加预紧力，我真是老糊

涂了！”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恍然大悟。他们虽然没受过系统教育，但平时接触

得多，基本的机械知识还是懂的。

这之后，众人再看向王朝阳的眼神都变了，这个不着调的厂长公子哥，原来

也是知道些正事儿的。

王嵩看着自家儿子，满脸的问号。

王朝阳只能笑道：“蒙的。”

开玩笑，穿越前是宇航局高级工程师，螺母防松是基础中的基础，不懂才怪！

但王朝阳没法解释这些，否则还得被当成发疯。好在王嵩没有多问，着急组

织人恢复产生去了。

王朝阳一个人回到房间，越想越郁闷。

身为工程师，基本的逻辑思维还是有的。经过分析，他可以断定，他的穿越

跟那束宇高维宇宙射线有关系，生活在三维空间的人在高维因素的影响下会怎

样，没人说得清楚，想要回去多半也要从宇宙射线入手。

但问题是，现在是八十年代初期，国内工业基础基本为零，想研究宇宙射线

比登天还难……登天都不行，得去外太空！

难道再也回不去了？

晚饭时，王嵩烫了一壶老酒，把王朝阳叫过去一起喝。连干三杯，王嵩才开

口：“知道为什么我打你打得那么狠不？”

王朝阳苦笑一声没说话。

王嵩道：“恨铁不成钢啊！你老子我上过战场，打过小日本也打过美帝，知

道我最大的感触是什么吗？咱们国家弱啊，人家又是飞机又是坦克的，咱们连个

像样的抢都造不出来，能不弱吗？所以退伍之后我什么也不做，一头扎进机械行

业，就是想做出一番事业来，也算是为国家做贡献了！我没啥文化，也说不出什

么大道理，不过作为老子的种，你必须记住，得混出个人样儿来才行！”

七八十年代的历史背景王朝阳在书上读过，也听老一辈人说起过，深知这代

人的不易，不过当从一个老兵口中听到这番话时，还是感触良多。

似乎只有这个时代的人才真正理解“落后就要挨打”的含义，似乎没有经历

过动荡的人不会拥有这么强的家国情怀。

以家为国，以国为家，甘心做祖国建设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这绝非

是玩笑话！

王朝阳跟了一杯酒，烈酒下肚，使他整个胸口都热了起来！

作为“外来客”的自己，该何去何从呢，或者说，能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呢？

别的不敢说，工业知识王朝阳满脑子都是，机械、材料、能源……工业发展

的所有领域王朝阳都很精通。

这些，不正是这个时代所缺少的吗？

与其纠结能不能回去，还不如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

想到这些，王朝阳仰脖又干掉一杯酒，一脸郑重：“爹，儿子不会让您失望

的！”

王嵩击掌大笑：“这才像话！但你小子可别光说不练！白天发神经把人家张

苗苗都给吓哭了，明天买一斤鸡蛋先道歉去！”

王朝阳想起白天的糗事深觉不好意思，但刚刚明明说的是干一番事业，突然

提到此处颇觉尴尬，黑着脸抗议道：“事业和道歉有什么关系？”

王嵩瞪眼吼道：“张苗苗是咱们厂里唯一的技术员，长海农机一款轴就是她

设计的。没有她就没有订单，没有订单咱厂老少爷们儿就得吃糠，你说你应不应

该给她道歉？”

王朝阳笑了笑：“说得玄乎，轴我也会设计。”

王嵩继续瞪眼：“越说越来劲是不，你小子几斤几两我会不知道？平时在车

间交给你点活儿都得出不少纰漏，那么精细的轴你能懂才怪！人家苗苗可是知识

分子，是有真材实学的！当初长海农机那款轴难倒了多少厂子，幸好人家苗苗出

手帮忙设计，咱们才拿下了这个订单。你少贫嘴，明天麻溜道歉去，不然当心又

挨揍！”

王朝阳只好点头，这便宜老爹哪里都好，就是脾气太爆。好吧好吧，想想确

实对不住张苗苗，去道歉也是应该的。

隔天一大早，王朝阳拎着一筐鸡蛋和一盒老上海雪花膏去找张苗苗。

正如王嵩所说，张苗苗这种技术型人才是珍稀物种，厂子里给安排了单独的

办公室。

王朝阳刚进去发现屋内没人，便随便转了转。桌上放着一张轴的设计图纸，

纯手画的那种，非常整洁，备注用的字是蝇头小楷，极为隽秀。王朝阳一时被吸

引，忍不住拿起来细看。

“你什么人……是你？”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羞怯女声。

王朝阳回头，看到一个梳麻花辫子的女生正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只印有大

红牡丹的水杯，女生的大眼睛忽闪，却流露出几分怯意和敌视。

而王朝阳也微微愣住，上次见面时把她误认为是自己的妻子，他还以为是自

己神志不清所致，但此刻细看之下，这个女孩儿的外貌果真与自己的妻子有七八

分相像！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巧合？但自己穿越，还遇到与妻子相像的女孩儿，这

未免也太巧了吧？

发现王朝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张苗苗脸倏地红了，立即想起了之前不愉

快的经历，不由得满脸警惕，护住胸口往后退。

王朝阳这才回过神来，忙上前去道歉，解释那天并非有意冒犯。但张苗苗不

但不接受道歉，连鸡蛋和雪花膏也不要，摆出一副跟王朝阳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王朝阳心里清楚，鸡蛋要是原封不动地拎回去，少不了又得被便宜老爹的教

训，于是乎发挥出死缠烂打的精神，哪怕道歉不接受，鸡蛋和雪花膏也得留下！

想来好笑，以前去航天大学讲座，数不清的像张苗苗这个年纪的学生围着他

请教问题，一口一个“教授”地叫着。现在可倒好，为了一筐鸡蛋跟小丫头死缠

烂打，这也是够惨的！

张苗苗耐不住，总算收下了东西，王朝阳这才离开。

离开前又想起一事，回头道：“桌上的图纸是你画的？轴的设计有点问题，

有断裂的风险，需要优化一下。”

张苗苗一愣：“啊？”

可王朝阳已经走了。

张苗苗回到桌前，盯着图纸细看。这姑娘看似柔弱，但却是非常谨慎和较真

儿的性子，即便不相信王朝阳能看懂图纸，但若不检查一遍，她心里总不踏实。

于是从基准设定到尺寸标注，从公差计算到强度校核，张苗苗认真地检查了

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这款轴是张苗苗来红星机械厂的第一项工作，设计定型后会试制样品，样品

测评合格后就会开始批量生产。按照原定计划，试制样品的时间是明天上午，如

果轴的设计真有问题，那时间可能会来不及的。

第二天上午，轴的样品试做顺利完成，到了下午，长海农机派来的专家对样

品进行测评。

等待测评结果时，张苗苗莫名觉得格外紧张，不知为什么，王朝阳的话总在

她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王嵩看出张苗苗脸色不对，忙关心地问怎么回事。张苗苗摇了摇头道没事。

没多久，长海农机的专家就给出了测评结果，所有项目合格，轴完全满足技

术要求，可以开始量产。首月订单一千五百根，后续订单视情况而定。

老厂长和其他在场人员顿时大喜过望，轴的单价是两块六，一千五百根算下

来就是三千九百块钱。在这个两毛钱就能吃一顿饭的年代，这已经算大订单了，

尤其对红星这样的小工厂来说。

然而张苗苗却偏偏开心不起来，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王朝阳的话还在脑子里

盘旋着，即便长海农机的专家都认可轴的设计，但她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于是当王嵩轰轰烈烈地组织生产时，张苗苗又捏着图纸躲到墙角仔细琢磨了

起来。

“应力集中，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在这时，一个平静低缓的声音在头

顶响起。

张苗苗抬头，那个冒犯自己两次的男子正站在自己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