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低哑的声音从背后慢慢包围过来。
这极浅的一声却如同雷鸣电掣般,江岄木头一样呆愣愣地站着,手心冒汗,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霎时间灰黑一片。
那人不知何时竟已闪到了他的身后,他的大脑快速的运转着,想要重新掌握指挥行动的能力。
他是真的慌了。
这人到底是谁,居然能轻易破了浮黎的禁制靠近他,而且,江岄竟丝毫没有察觉到。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张脸,阴毒的、憎恶的、良善的、不屑的,又一一被他排除。
“别怕,我没有恶意。”见他如此紧张,那人轻笑一声。
我怕个鬼啊,江岄眉头直跳,对于当前的窘迫感到有些愤怒,他就没有这么丢脸的时候,他不耐烦的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想干什么!”
“哟~死过一次,脾气见长啊。”
江岄勃然色变,猛地转过身,只看到了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睛,眼神似月光般柔和,又似清烟般惆怅,格外亲切熟悉之感。
来人一身黑衣,面上也缠着一层又一层的黑布,整个人隐在黑暗中,正抱着手定定的看着他。
江岄面上一囧,撇了撇嘴:“也不用这样吧,这乌漆嘛黑的谁看的清你。”
“哈哈哈哈哈,你看不清,你身边那位尊贵的帝君可不好说了。”黑衣人噗笑出声。
江岄又上下打量他一番,这黑衣人确实没有对他动手的意思,甚至言语之间似与他格外相熟。但江岄并没有半刻放松,他往后退了几步,隔开一个安全的距离,而后他眼珠一转,拱手礼貌道:“抱歉,是我失礼。”
作出一派温润如玉、知礼守礼的翩翩君子的样子。
来人见他这般瞬息万变,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笑两声,眼眸弯起更大的弧度:“你还真是……变了许多。”
“比之从前,可有趣多了。”
嗯?江岄闻言心中一动。
“罢了,你如今应该还未记起,是我心急了。”黑衣人笑意减退几分,似有伤感之色。说完这句,他的身形便逐渐涣散。
见他要走,江岄喊道:“等等!你这人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却只余一抹清烟与那明朗的声音:“不急,过不了多久我们便会再见的。希望那时你还是这幅天真的模样。不过提醒你一句,别再往前走了哦,你不会想看到那场面的。”而后瞬间遁去。
黑暗中又只剩江岄一人。他孤零零的站在长街上,低着头身形瘦薄神情黯然,仿佛周围的黑雾将要把他一口吞掉。
真烦!江岄突然用力搓了搓头发。
这都是谁啊,突然出现吓他一跳说些有的没的再突然消失,脑子有问题。他说不要再往前走,根本就是故意引起他的好奇心,偏偏江岄就吃一套,他现在抓耳挠腮的,迫切的想知道更深处的黑暗中有什么,要是他现在掉头回去,肯定满脑子都是各种疑惑猜想,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的情绪控制是越来越差了,许是受了琴弦反噬的影响,而这两天发生的糟心事又太多,他往地上恨恨地踩了几脚,并没解气,反而觉得刚刚的行为太过幼稚,羞恼地伸手捂住了脸。
他真的越来越不像自己了,还好没人看见。
没走几步,远远地亮起一片微弱的红光,只听窸窸窣窣不知何物发出的声音,在一片漆黑中显得有些阴森诡谲。
江岄眼睛不算好用,听觉却极好,耳中嘈杂声如潮水般汹涌而放肆。这是多数凌乱的脚步与某种生灵啃咬食物发出的声响,奇怪的是,这声音虽多而杂,却并不存在任何灵气,这也就意味着,很可能与忘川百鬼有关。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江岄抬步向前走去。
“江岄。”
又是谁?!心中一阵烦闷气恼,键翻阅想都不想便回过头去,浮黎正无声无息的站在他的身后冷冷的看着他。
江岄被这霜寒的一眼盯得猛然回神,心跳霎时间一顿,屏住气似是忘记了怎么呼吸。他怎么连浮黎的声音都辨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浮黎是一直跟着他还是只是刚刚寻到了他,浮黎若想不被他发现,自有一万种方法隐藏自己。他没看到刚刚他踩地跺脚的样子吧,实在丢人。
江岄一想到浮黎很可能看到了他那愚蠢至极的行为,脸上就一阵发烫。
不过他安慰自己,黑衣人现身时破了浮黎罩在他身上的禁制,许是浮黎察觉到他有危险才匆匆赶来的。
浮黎待他如此之好,实在不该随意迁怒于浮黎。
而浮黎就静静地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看着江岄纠结挣扎。
江岄转过身来,见浮黎面上非常冷淡,几乎要将不高兴几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除了几次遇险之时,江岄平时从未见过浮黎这么明显的情绪外露,他觉得应该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现在尴尬的局面。
他想了想,朝浮黎身旁走近了几分,无辜的看着浮黎道:“抱歉,我刚刚不应该跟你生气。”态度可以说是无比诚恳了。
浮黎却不应。
江岄又撇了撇额前的须发,与浮黎面对面干瞪着眼,他比浮黎稍矮一些,这样微微抬头盯着浮黎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妥,感觉浮黎平稳呼吸的热意都扑在他的脸上,他知道这是他臆想的假象,但还是感到面颊发烫,于是他又打算退后几步。
可他刚抬起脚,就被浮黎一把按住肩膀动弹不得,与往常浮黎传灵握他手腕时不同,这是非常压迫的力道,他几乎站不太稳,讶异道:“做什么?”
浮黎冷冷道:“你刚刚见了谁?”
江岄倒不担心浮黎对他怎么样,只是这样被浮黎拿捏住,他撇撇了嘴,习惯性的老老实实回道:“一个黑衣人,我也不知道是谁。”
浮黎盯了江岄一会,像是在判断他是不是在说假话,江岄看他居然怀疑自己,一下子就怒了:“你不信我?”
浮黎居然不信他,江岄又委屈又恼火,情绪一上来,琴弦反噬立马应验,胸中气血又翻滚起来。
“凝神。”一声清浅的叹息。
江岄晃了晃身形,踉踉跄跄几步,就着浮黎的手站稳,面上几丝痛楚。
他如今就像个废物一样,玄光骂华胥那句应该加在他身上才对,他才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腕间一股清凉的灵力汇入奇经八脉,心神逐渐安定下来,江岄终于注意到,有哪里不对劲了。
他从未有过这般易怒易燥的时候,他待人温和,一向没什么脾气。但自忘川回来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旁人几句话几个动作,便能影响到他。
浮黎轻声道:“有我在。”
江岄面上还维持着愠怒的表情,他眉头一松,恢复了温和,专注的看着浮黎握在他的腕间的手,无言的闭了闭眼。
半响,江岄道:“他认识我。”
“谁?”
“那个黑衣人。”
浮黎没有做出任何表情,低着头不看江岄,道:“交给我处理。”
江岄点了点头。正想继续说些什么。
正在此时,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并不是向他们走来的,极其凌乱,没有方向,很轻,很多,很杂,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在来回碰撞。
江岄谨慎的站直了身体,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眼前所见,只有铺天盖地的黑色。江岄气馁的又从衣袖上撕下一条白布,蒙在面上。
既然不好用,还不如干脆舍了这双眼睛。
视觉消失之后,黑暗中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敏感起来,江岄竖起耳朵仔细去听那脚步,一人、十人、百人,不计其数,由于幽冥街道走向诡异,无论哪个方向都是正前方,江岄又是个不记路的,只好问浮黎:“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
浮黎自然而然的又向江岄靠近几分,道:“忘川。”
忘川?那些脚步声真是人族残魂发出来的?可是那些鬼魂已经丧失了意识与灵气,脚步应当极其僵硬缓慢,不可能踩出这样凌乱嘈杂的脚步,他们应该是整齐的,无声的,惊不起任何慌乱的。
江岄突然想到黑衣人走时说的那句话。
“别再往前走了,你不会想看到那场面的。”
一种诡异感油然而生,江岄快步向前走去,迫切想要知道忘川又发生了什么。
浮黎抓着他的手腕紧紧跟着,两人肩并着肩再次前往忘川。
“别再往前走了。”黑暗中仿佛又传来了那黑衣人的声音,江岄脚步一顿。
浮黎道:“怎么了?”
江岄偏过头看向浮黎,见他面上并无异色,便知只有自己能听到那黑衣人的话,心中又是一紧,若是连浮黎都破不了那黑衣人的禁制……他隐在袖中的手攥了又攥。
眼下他神魂割裂,灵力几乎枯竭,若忘川凶险异常,浮黎带着他这样一个累赘,着实为难。
江岄又是一阵好笑,什么时候堂堂剑神也有担心拖累别人的时候了,可笑归笑,他不会拿浮黎遇险来赌这一场
于是他道:“浮黎,我们先回去吧。”
浮黎似是不解道:“为何?”
江岄道:“那黑衣人来路不明,忘川异动,敌暗我明,实在凶险。”
停顿片刻,江岄打了个哈欠,又道:“而且,我累了。”
听到那句“我累了”,浮黎深深看了江岄一眼,江岄被看着头皮一紧。
浮黎却轻声又道:“好。”随即拉着江岄,并指欲传阵离去。
“帝君!”黑暗中又传来了乌云珠的声音,带着极为急迫的焦灼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