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徽回到淮王府,躺在床上许久却迟迟未眠,耳边响起关于沈疏的消息,他虽贵为沈公之子,但其母身份低微,全凭过往曾救过沈左隆一命才入府为妾,加之沈府正室娘子产下一女后身体孱弱,许多年后才又有一幼子,由之,这小少爷便甚得宠惜,因此他们母子在沈府的日子自是不大好过的。
而沈疏虽气性颇高,不甘一直屈居人下,但大势所致,就这么一直忍耐的活着,因此只要有机会翻身,想必他一定不会放手。
夜里,苏清徽忽的从梦中惊醒,缓缓起身才发现背后一片凉薄,窗外月色映在白瓷壶上
,惨淡冰冷,她伸手蒙住眼睛,就像梦里那个少女无望的眼和冰冷的尸体。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传,要她去明湖亭候着,远远就瞧见亭中对弈的两人,她放轻了脚步站在亭外,等两人收了棋这才上前。
“殿下,六殿下”璟昇未出声只是扬扬手,复了又侧眼瞧了她一眼:“昨儿不是还身手利落,今个儿怎么瞧着无精打采的”
一旁的璟溶抬眼看去,苏清徽低眼正好对上他打量的眼神,忽的一下转开目光,掩手轻咳。
“对了”璟昇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她漫不经心的说道,“说说吧,”苏清徽几步走到桌前,伸手拨开杂乱的棋子,不顾一旁璟昇僵住的表情,拿起一颗黑棋放在正中央说道。
“沈疏,常年压制形成巨大的精神压力,加之其自身不甘落后的气性,还有对天命的极度反感,一定程度支配了他的行动,但也由于这种压制使其有时会情绪过重,不能当断其断, 所以只有涉及到切身利益,才会参与其中。”说着又拿起一颗黑棋放在旁边“沈氏,是个趋利避害,审夺世事的高手。”
“正室”一旁迟迟未发声的璟昇缓了表情,坐直身体拈起一颗白棋放下接口说道:“心性敏感,性格高傲,偏信佛*。”
说完看向苏清徽眼神发亮,她点点桌角:“所以”指着棋盘上排列的棋子一字一句的说道:“宿命,嫉妒中间隔着个和事佬,只要”说着她轻轻一拨,眉眼轻佻,弯起嘴角:“拿掉她,有所激必有所反。”
一旁的璟昇透过眼前这个眉眼清亮,意气风发的少女,仿佛看到了记忆里那个明媚皓齿的少女,忽的苦涩一笑,真真是离人无语月无声。
风佛过,茶波粼粼,终究了无痕。
自那天亭中谈话后,璟昇对苏清徽的态度,也如冬日破冰般日渐消融,她想起最后璟昇脸上的苦涩、无奈和望向她的目光,心中一动,或许就如早前她看见阿昭一般,想起了心心念念,牵肠挂肚之人吧。
“姐姐”一旁的念蓉轻轻出声,“恩?怎么了”念蓉看着脸色苍白倦怠的苏清徽,担忧的说道:“姐姐这两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瞧着气色不大好。”
苏清徽闻言一怔,嘴角一牵:“无碍,只是这两日没休息好罢了”“姐姐总是这般对自己不上心,这天气愈来愈寒,万不防着就招了寒。。。”
苏清徽看着念蓉一边数落她,一边像个陀螺似的,在屋里倒姜茶,加火炉,淡笑出声:“好啦,我知道了,西月你总是这样大惊小怪。”说完念蓉忙转的身影忽的一下顿住,慢慢转身盯着苏清徽一言不发,屋中一下陷入凝固,只有屋中的火炉还挣扎着发出呲呲响声。
“怎么了”念蓉听着苏清徽浑然不觉的语气,低低出声:“姐姐,西月是谁啊”
苏清徽的身形一下僵住,西月,这个只有在深夜里才能见光的名字,忽的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眼前,她惨然一笑:“原来我曾经恨过的那些路终究要自己走一遍。”
院里,璟昇看着眼前迟迟不动的身影,出声提醒道:” 哥,现在已经明确那丫头的确和韶沄有关系,所以你的试探是不是该结束了”“试探”一旁的庭远疑惑出声。
“是啊”璟昇嘴上虽回着庭远的话,眼神却一直盯着眼前一言不发的人,轻飘飘的说道:“不然你以为,四殿下是有心磨砺她的意志,再培养出个远黛么?”
“所以呢?”璟溶放下手中的信纸,抬起淡漠的双眼开口:“你的试探什么时候结束?”璟昇直直看着璟溶的双眼,仿佛确定了其中别无它念,环起双臂,轻笑开口:“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
说着拿起一页纸,“我查过了,那个人手下的那一笔银资,实际来自苏崇名下,然由沈左隆负责督查京城各商,但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剩下的一部分极其分散隐秘,如果想要汇聚,就需要耗费更大的时间精力和资金,或许这也是他迟迟不动手的原因”
说着顿了一下:“而这笔来源于各个商业基点的银资,虽经手苏崇但其真正的主人,是成洛。”“成洛”庭远的眉头一皱:“可她不是早就殒身”“所以”璟昇透过窗沿看着走过来的苏清徽,哑了声线:“她的女儿来了”
苏清徽走进屋中,就觉得周身的气氛有些紧张,她放下茶盘正准备转身离开,身后的璟昇就出手拦住了她:“等等,昨日都分析完了今日是不是该给个办法了”
苏清徽敛了眉目垂首说道:“殿下人中龙凤,清徽不敢僭越”璟昇微微一愣,垂眼看着书下露出的符角,眉头轻挑。
礼光寺内,沈刘氏跪在铺垫上虔心求佛,“施主”“大师”沈氏朝着来人合掌欠身递上签牌。
静修接过神色肃穆,沈刘氏走进一步柔声问道:“大师,可是有什么不妥”静修略略凝思:“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沈刘氏闻言脚步一阵虚浮勉力问道:“可有破解之法”静修望着她的眼睛定声说道:“安内可御雨,平外可抵风。”
“夫人,夫人”沈刘氏蓦然回神看向一旁的丫鬟,“老爷回来了”“恩,”刘氏慵懒出声:“扶我起来”
“哦,对了”刘氏停下梳妆的手说道:“把房里预备的汤端来”“是”
“老爷”“进来”沈左隆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几步跨到刘氏面前接过汤碗责怪道:“近日来不是身体不适,怎还随意走动,药都吃了么”
刘氏听了嘴角含笑,神情愈加温柔:“都好的差不多了,辛劳老爷这几日如此繁忙,心中还记挂着妾身的病”说着微微低头,神色苦涩:“都怪这身子骨不争气,帮衬不了老爷还总的频频让人费心”
沈左隆伸手扶住刘氏的肩头,语气温柔:“这个家多亏了你,已经很好了。”刘氏轻笑一声,眉目舒展,柔柔出声:“对了,这是我特意嘱咐厨房做的粥,你尝尝。”
刘氏看着大口喝粥的沈左隆,伸手斟了杯茶满眼心疼,忽的房门声轻响。
房中的男人行了礼神色严肃,刘氏适时的站起身来收了碗筷,叮嘱了几句走出房门,还未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疾步声响起,刘氏转头望去,眼中就撞进沈左隆关切的脸:“晚上风大,披上,早些休息”说完又疾步走回屋中。
刘氏捏着披风,望着沈左隆离开的方向,迟迟未动,纵使身旁寒风凛凛,披风下却暖意阵阵,一旁的丫鬟出声道:“夫人,该回去了”刘氏转身缓缓走了两步忽的停下脚步,拉紧披风折身走回,眉眼间满是坚定。
“老爷,最近的事态不容小觑,国师已经出手干预我们手下的商流,皇上那边也压力重重”沈左隆重重叹气:“唇亡齿寒啊,”“还有”男人眉间轻蹙:“府中最近也不大太平”沈左隆眉目一紧低哑出声:“沈疏”“是”。
风声划过,沈左隆轻拨开窗玖,盯着那一抹消失的身形眸色深沉。
“老爷,眼下多事之秋,仅靠我们一方之力怕是要吃亏啊”“拿个由头先送小少爷去刘府,再找个人跟着夫人”“是”
早朝刚下,各路官员相互攀谈着走出广华殿,沈左隆远远便瞧见府中小厮候在阶下,几番言语告辞后疾步走去,“老爷,府中”沈左隆眼目一扫抬手制止低声说道:“出去说。”
身后璟昇看着沈左隆急急远去的背影,凝视着才跃金光的天色,对负手而立的璟溶轻声说道:“太阳要下山了”
沈左隆坐在床前,拨开刘氏脸上的青丝,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的说道:“前日不是说都好些了,今儿怎么” 说着止了话头转头对身边掌事的丫鬟说道:“大夫呢,来看过了吗,怎么说”
“回老爷,来过了,只说是身体虚弱,需要好好调理,”还未等丫鬟说完,沈左隆怒声响起:“这个庸医,调理这许多年也不见起色,展明,拿着牌令去宫中请方御医”
刘氏伸手扯住沈左隆的衣袖,虚弱出声:“老爷,不必大费周章,旧疾难去本,想是前几日风寒还未过,修养几日就好了。”说着咳嗽声不断,帕上血色渐浓,屋中顿时一片慌乱。
沈左隆看着昏睡的刘氏,和诊断许久一言不发的方御医心急如焚,过了许久,御医才缓缓起身。
门外,沈左隆轻声问道:“方御医,如何”“沈大人”御医试探开口:“夫人可是多年前染过场大疾,此后身体便多沾染风寒”“是”御医眉头紧蹙:“府中可有懂药理之人”沈左隆神色僵硬,御医叹口气说道:“大疾是祸根,日久必成祸啊”
“住手,住手,你们干什么”府丁推开身前护主的嬷嬷,粗声喊道:“让开”沈吴氏伸手拉过竭力的嬷嬷,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任凭府丁在屋中翻找,嬷嬷急了声音:“夫人,这平白无故”说着看见吴氏清漠的双眼和苍白的颊色消了声,瞬间红了眼眶,她们啊,就像这院中的草叶,树欲静而风不止。
“夫人”刘氏撑着身体起身虚弱的问道:“怎么样了”一旁的嬷嬷放好背枕倾身回道:“夫人放宽心,都处理好了”“那便好,那便好”说着拨开鬓间散落的一缕青丝:“
嬷嬷,把那把铜镜拿来”
接过铜镜,她怔怔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的开口:“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是该老了。”一旁嬷嬷仔细压好被角缓缓说到“夫人说哪里话,老爷如此疼惜您,有这恩爱在,这日子啊就永远都像姑娘光景般,生气儿着呐。”
刘氏仿佛想起什么般一声轻笑,语气悠长:“想那时,我刚认识老爷时,他还不似现在这般官运亨通。说来好笑,我们不过是偶然见过一面,我心里却像扎了根似的,总是无端的想着念着,即使知道他迎妻生子,依旧放不下,为了见他一面,不惜放下女儿家颜面,央求父亲提点他一把,不过他总归是有才华的,进了官有了功绩,我才敢去求父亲。”
说着一阵轻咳,眸光一变“可惜,事不如愿,我知他有妻,却不知当是情谊深重,他们有情,有儿承欢膝下,我什么都没有。”
说着语气变得狠厉:“孩子,是我作为妻子唯一能牵住夫君心的东西,可惜了,是个女孩,我娘家家景雄厚又怎样,终究不能替我过日子,光景长了,谁知道会怎样呢。我不敢想,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留住他,就算用利益,留住他就好,留住这日子才有盼头,我费尽心思让她担上这谋害主母的罪名,即使老爷护她,迫于压力也不会像往日那般待她了。”
刘氏忽的凄惨一笑:“用一身病痛换来夫君长久在侧,日子久了我都辨不清虚实了,眼看着老爷越走越高,说不定,连他也辨不清了”
嬷嬷听着她凄厉的笑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面上一片担忧,柔声宽慰道:“夫人,你累了,歇歇吧”刘氏仿若回了神般叫到:“不,现在她的孩子大了,欺我青儿年幼,就想夺权上位 ,妄想,妄想!”
“沈公子,请”沈疏接过掌柜递来的账本随手翻阅着,不知怎的心中却一直惴惴不安,直到小厮满头是汗的冲进房中,沈疏心中忽的一坠:“何事”出口才发现声音像被撕裂一般。“府中出事了。二夫人她。”小厮化还未说完,就见沈疏已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儿子沈疏求见父亲,儿子沈疏求见父亲”沈疏跪在院中,嘶声竭力,一声声像是铁锤般砸在地上,管事瞧着隐忍不发的沈左隆,心中不忍,推开房门走到沈疏面前宽解道:“少爷回去吧,木已成舟,任凭是谁都回天无力啊”“父亲”沈疏高声开口,声音微微发颤:“我们母子从来安分守己,从不逾越奢求什么,只希望父亲能秉公处理。”
“够了”沈左隆大力推开门,走到沈疏面前,面带怒气冷笑道:“好一个安分守己,你们母子倒是会挑时候,怎么,我还没死,你母亲就想着为你铺路,我告诉你,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们来做主,滚回去”
身旁侍卫拉扯着上前,沈疏抬头望去,刺眼的阳光打在沈左隆的脸上,他看不清他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也从来看不清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