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
“我昨日叮嘱你的事,可办好了?”连灿一脚从树头上飞入屋内,阮楹正低着头看信,听闻有声音,第一眼便见锦云靴上的金丝边,在蜡烛光下熠熠生辉。
心下了了是谁,她将信折好放入衣袖中,神色冷漠,“世子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世子真正想说的,是我手上这道伤疤吧。”
连灿轻摇金丝羽扇,语气轻柔却又有些暗暗的哑,“阮三,你当真聪明。”
阮楹抬起眼眸直视连灿,平日娇柔似水的眼眸横生出冷漠和暴戾。她向连灿走进,语气清冷,“世子知道的,大可说出来。”
连灿仍是慢条斯理地摇着羽扇,慵懒道,“这京都有个木殷阁,阁内生意是买卖死士。而这个阁主,便是你这小孩。”
阮楹本是神情清冷,现却放松的含着笑意,“世子殿下猜的不错,还有什么?”
连灿侧过脸,面上终于露出一点诧然。“你这小孩还有多少秘密?除了这,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阮楹勾唇一笑,语气淡然,“世子能知阁主是我,便是难得,不要再探究下去,否则我绝对不对世子轻饶。”
“你好大口气,本世子若想要你的命,现在即可。”连灿突然站直身子,漆黑眼眸中尽是一派冰冷。
阮楹冷淡地莞尔,将头上的簪取下,语气像只具有侵略性的猫咪,竟让连灿生出一股硬生生的危险的杀机。
“我还能有更大口气呢,世子。”她轻柔地说着,语气在最后两个字内加重许多。
连灿见她真是咄咄逼人,心中本就没起杀人的念头,心下觉得这场面僵硬的可怕,便改了一副模样道,“本世子找你也是有大事,不单单拘于这类小事。”
阮楹也敛起之前的冷淡模样,温柔道,“世子多次的恩,我定是有能力相报的。”
连灿随意地坐在她方才坐的位置上,目光中欣赏味浓浓。烛光下的她身形窈窕,站姿端庄,通体透出浓浓贵气,哪是个候府的落魄嫡女模样?
他移开目光,“你的死士里,可有个叫顾宁的?或者字里含宁的人?”
她淡道,“没有。”
他挑眉笑道,“那可有个叫顾宁的?”
她眉心一跳,转眼盯着连灿,然后抽出纸张同笔墨,一边写字一边回着他的问题,“也没有。”
连灿见她说没有,心中淡淡的有些失落。心下随便说了一句,“没有便罢,你的暗卫用着确实很好,我给了五天时间,三天便办好。”
听闻,她手中的笔突然一抖,转而雅笑道,“世子就不必在这和我夸赞,赶紧回你的王府去吧。”
连灿原打算长口再说句话,见小姑娘端着闲人勿扰的面孔,懒的自讨无趣,便无声地起身便走到窗边一跃而去,正如来一般走时也无声无息。
她回头扫了一眼窗,确认人走了后,放下笔静静思索起来,顾宁是大宋大将军府嫡女,方才他又夸赞了一番武平去大宋的速度之快,莫不是他发现自己和大宋有关?
月光朦胧着将树影印在窗的内一层上,外一层是布满镂花的木边。她走进一看,那木边被连灿的锦云靴给踩出道印子了。阮楹眉心一皱,用帕巾认真的擦拭来去,心中暗暗打算下次将窗锁紧,绝不让他再糟蹋她的窗。
过了几日,叫阮青妙期待的宴席还真要办上一场,夏府的荷花宴。据闻是那夏府大老爷为让夏家大夫人林慧扶欢喜些,特集了个小宴,这林慧扶喜喧,听有宴便兴兴头头备起宴,邀了各亲友,说要办个夏日小集。
荣安侯府自然也在其内。
郭夫人在请早安时对众人说了此事。老太太显然也颇有兴致,说着,“我这个老骨头也喜欢凑热闹,这请帖可到了?”
“这是自然。”郭夫人从袖口里取出一道庄重的请帖,上头是手工大师特特绣上的金莲。老太太接过去一瞧,掂掂,还颇有重量。
老太太淡淡道,“倒也用了心思。”
郭夫人也一同夸赞道,“这夏府是这京都有名的富贾,也是皇商之一。这骠骑大将军的嫡女可舍弃一众名门,独独愿意做这夏府的嫡妻。”
“帖子上是后日举行,我们候府也万万不可疏忽,我叫了淑娘子来裁衣。你们三个丫头听话点。”
阮盛容也很是开心,然又蓦然想起老太太身边还有位陈平姑娘,于是问道:“母亲,这陈妹妹该是如何是好?”
老太太也不咸不淡地道,“这丫头也少参加这般的大型宴席,怕是有些微不妥。”
郭夫人一听老太太这语气,明着说是不妥,若她承了这话下去,又显得她斤斤计较候府面子。“表小姐既然被母亲带来了候府,那也是候府贵重的客人,自然理应同我们一道去的。”
陈平在一旁温顺的低头,心里却暗暗因为郭夫人没有第一时间考虑到她而感到挫败。她在南平的身世极好,若不是父母双亡,也能嫁个好人家。在阮家,狗眼看人低。人人只当她是个落魄小姐,不受重视。
阮楹在一旁细细端倪着陈平,果真是小地方出来的,面对郭夫人方才没立刻答应带她去宴席上耿耿于怀。本就不是你的亲人,带她去是理应,不带是道理,若不是老夫人这尊佛在这,郭夫人定是连踩都不踩她。
她依依地叹了口气,还以为新来的这个表小姐是个能干的,聪明的,能在她走后照顾照顾阮青妙的人,谁知眼界限制着她,一股子浓重的小家子气。
对面一直偷偷观察阮楹的阮逸见她叹了口气,心中竟觉着好奇起来,转念一想又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他怎么会对这个庶女感兴趣?
阮青妙想到好玩的事正想凑到阮楹那头说,谁知这淑娘子到了。她后头跟着两个小学童,抬来许多名贵的布料,几件样衣同盒盒珠宝首饰。
“这是我们锦衣坊最上等的衣料,夫人同各位小姐都来瞧瞧,选好再瞧样衣。”
阮盛容眼儿亮地忙走上来,阮楹悠悠然地走上来,随手一挑便是那匹素淡的水蓝色。阮盛容挑了许久,都觉着不合她的眼,转眼一瞟这阮楹手上的这匹正对她的眼。
她娇娇笑道,“三妹妹这般小年纪,怎么要一匹这般素的颜色呢?”
阮楹也无心同她相争,便乖乖放下那匹,开始重选,忽然想起连灿有日身着暗紫衣袍,她总恍惚觉得他是天上谪仙,俊俦风流。手便不知不觉掂起这块紫色的布匹。
淑娘子笑说,“三小姐的眼光真好,这很适合你呢。”
她抬头微微莞尔,并不在意。
阮盛容有些嫉妒淑娘子对阮楹的赞赏,心下手假装不经意地摸过那匹浅蓝色的布匹,然后惊呼,“只能勉强选这匹了。”
阮楹也不在乎她这明讽暗刺,见站在一旁的陈平因为被人忽视而气的不停用指甲掐肉,心下觉得可怜,却又没有开口去叫唤她过来选布匹。像她这种人,自尊心太强,若帮了她一把,她便会怨恨你第二次为什么不帮,只懂得埋怨而不懂自己争取的人,帮也白搭。
到底还是阮青妙心善,主动开口,“平妹妹,你也是要去的,快来一同挑选面料罢。”
那陈平还扭扭捏捏地使起性子,一个劲地道不必不必,便是老太太发言,也是委委屈屈地一个劲摇头。蠢这个字浮现在阮楹脑海里,她果真是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既然没人选了,我便先告辞去下家。”淑娘子麻利地收着布匹,阮楹瞥见陈平恼怒的要将皮给硬生生剥开,分明是十分的不甘心。
阮盛容也是美脸含怒,只觉着这陈平在摆小姐派头,“妹妹既然不来挑选衣物,那这夏日宴便不能参加。”
陈平惊地抬起脸,然后意思到自己失态,小声道,“为何呢姐姐?”
阮楹在旁举杯饮茶,淡淡道,“夏府夫人喜欢派头,每年一度的宴举办的庄重十分。若平妹妹这一身朴素前去,很是丢候府百年脸面。”
阮盛容见陈平一副后悔莫及的模样,假意惋惜,“方才妹妹没上来挑料子,实在可惜。这淑娘子也是忙人,一家家京城贵女都等着她裁衣呢,今日亲自来府上已是不容易。”
陈平觉着她们的嘴脸十分险恶,为何方才她耍小脾气的时候她们不能再多劝几句呢?为什么她们不能把她当真正的姐妹先帮她预留一匹呢?为什么为什么?她委屈的低下头,眼里一度含着泪水。
郭夫人也被她这一副假清高给气的不清,“陈姑娘那日便呆在府罢,淑娘子也没空再特特多加你这一身。”
陈平气的浑身颤抖。她长在陈家繁荣时,佣人百位,家财千贯。虽说本只是个地主绅士人家,可这南平县的人谁不捧着她,叫她一声陈大小姐。如今父母双亡,她不会打理生意,陈家在各地生意愈发不利。无奈之下,她投奔了老太太,父亲是老太太的亲侄子,她虽说待她淡淡的,日子也还勉强过的下去,众人还是恭敬的唤她一声,小姐。
到这候府时,她早已没钱没势,能依靠的只有一个老太太,她虽有不错的吃食,却发现这些个小姐个个都穿金戴银,能参加最高等的宴席。父母没去世前,她也可以参加南平县最好的宴席,现在,她却不受人重视,不受人关心。她的父亲也是阮博知的亲弟弟啊,为何她就这么命苦。没有金银首饰,没有许多珠宝,他们就这么吝啬,不肯好好的对待她,连挑选衣料都要看她人脸色,命运待她也太不公!
她心里暗暗将在座的所有人都记入心里,你们今日忽视我的,改日定瑕疵必报。或许要利用父母生前一直留存的那个秘密来,报仇。
回院时,小北瞧见院外头的那颗桃花树竟然零零星星地开始长出小花,她惊呼着,“这老树竟然开出了小花。”
阮楹停步,停下来端详了下这棵桃树。记得静香阁外,有一小假山池塘,旁长的着一棵极秀气的桃树,根根枝叶都被精心细细裁过,植株却小的可怜。阮楹抬头看着,不由地想到自个院子里那棵参天的大树,她虽从没理会过它,它也就这样恣意生长,连模样都乱七八糟的。这事情是不是也同这桃树是一个道理,不要过分干预,一定程度的顺其自然呢?
这头她方回院上,准备进院门时。却见外头有只信鸽在飞,下头的系绳是粉色的。她眯眯眼,唤武平去夺下这只鸽,武平感觉自己被大材小用了,也无可奈何,使着手环中的暗箭将它射击下来。
阮逸已经回来,阮盛容不可能需要传信。阮青妙同她自然也是。能用粉色系绳,自然是年轻女子。她唇角浮起一丝冷笑,这陈平竟然开始蠢蠢欲动。
她翻开信筏,见里头是端正青秀的字迹。她有些兴致地看完,原来是阮博知年轻时造孽让一民家女子怀孕,怀有一子一女,年龄十五左右。她这封信,就是寄给那女子的。陈府一直救济着那女子,便是为了今日能好好讹他一道吧。
一旁的武平见小姐面上竟显露出一股笑意,心中暗暗叫不好。阮楹将信折好,将它重新绑在信鸽腿上,然后好兴致地将走到外头把它一扔。就是这头鸟懂得抓住机会扇动翅膀,否则它便会直直的掉下地板。
阮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一刻候府的平静。她再度睁开眼眸时,眼中光彩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