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上下忙作一团,数年未曾进京的赵拓突然要去京都。
这位让北地固若金汤,统领十万兵卒的男人,却是在朝堂上不受同朝的待见。与其说是不待见倒不如说是畏惧。
赵拓对楚国而言是个极不稳定的因素,麾下十万兵卒除了五万是楚人,其余五万不是齐国的降卒便是招募而来的不知底细之人,要说赵拓没本事那是说笑了。
便是这样一支鱼龙混杂的军队,在赵拓手上却是纪律严明,成了楚国的防范齐国的一把利刃。
楚国手握兵权的不过三人,赵拓是一个,另一人是号称大楚第一武将的大将军项燕,最后一人便是寿春王城龙椅上坐的那位。
大将军项燕战功赫赫,受封于项,世世代代都是楚国将领,号称项氏,是真真意义上的将门,这样的人手握兵权天下无人有异议,只是赵拓何德何能,统领楚国十万大军?
弹劾蚌埠侯的奏章每日都会在楚王案头出现,只是这类奏章呈上去便石沉大海,楚王对此只字未提。
但凡聪明点的,都不会去跟赵拓过不去,递上弹劾赵拓奏章的,往往是新入朝的文臣,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走进楚王的视线。
大将军项燕每日上朝,那帮文人士子不敢拿他做文章,相国黄歇理政时朝纲尽然有序,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便自然而然的挑中了赵拓这个远在边关的大肥羊。
楚王怎会不知道这帮士子的心思?他何尝不忌惮赵拓?只是若是削了赵拓的兵权,北地谁来守?赵拓手下十万兵卒,算得上楚国三分之一的兵员,若是逼的他造反,对楚国何尝不是一种损失。
此人只善安抚,不可威慑。
这是三年前春申君对楚王说过的话,楚王深表赞同。
这次赵拓突然要进京,引得朝堂大乱,各种风言风语弥漫王城,以前在朝堂上怒斥过这位从未见过的蚌埠侯的文人士子一时间乱了套。
或许他人看不出赵拓这趟进京为何,跟他在朝堂上作了多年老对头的黄歇却是心知肚明。无非是想他那封号上加个国字而已,城侯与国侯,不过一字之差,在楚国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城侯以城为封号,每一代削一级,这便是楚国的削藩令,也就是说赵起若是对楚国没什么突出贡献,那等他继承爵位,便成了伯爵。而提出这削藩令的,正是朝堂上那位与赵拓亦敌益友的春申君黄歇。
国侯则全然不同,封号中加上个国字,便是与国同休,只要不犯通敌叛国的大罪,便代代为侯,正如那项燕所在的项氏一族。
寿春的某个院落。
穿着青衫的老儒生背手弓着腰看花圃中枯黄的花,身后笔直的站着个书生装扮的老仆人,老儒生只顾着看花,却是一心二用的问那老仆:“我与那蚌埠侯,怕是有五年未见了吧。”
老仆人微微躬身,说道:“回老爷的话,有四年零三个月没见了。”
老儒生抚着胡子一笑,说:“也就你记得清楚,我老了,与赵拓斗了近十年,也该帮他一把了。”
老仆看着这位自己跟了大半辈子的驼背老人,谁能想到他竟是一句话能颠倒朝政春申君?
“听说赵拓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被纵横的老头子带走了,纵横派那帮老不死的眼光何其狠毒,想来那兔崽子也不是碌碌无为之辈,赵拓为何要急着进京?莫不是他侯府上供奉的那个老妖怪死了?”
春申君生的一副老儒模样,说话却是十分毒辣,与他相国的身份极为不符。
黄歇努力站直腰,却显得格外滑稽,如同站起来的老乌龟。他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说道:“寿春旱了这大半年,总算是要下雨了,就是不知道这声势浩大的雷雨,能在王城掀起多大的风浪。”
风吹动老儒斑白的胡须,黄歇缩了缩脖子,转过身步履蹒跚的走向屋子,老仆人紧随其后。
院子里传来老儒的感叹:“天下人就像天上的雀儿,却是连雀儿的一半聪明都不到,挤破头的往笼子里钻,可叹啊可叹。唉,到底是老了,天凉了就受不了冻,该填件衣服了。”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蚌埠城,那位让朝堂士子提心吊胆的蚌埠侯登上了蚌埠城的城头。
城墙上每隔十步便有一个握戟而立的守城兵卒。
赵拓沿着城墙走了一圈,看了眼自己幸幸苦苦积攒了近十年的诺大家业,最终驻足南门,远远的看向南方,似乎想要看清那座千里之外的都城。
王朝那些刚正不阿的文人士子怕是乱了套了吧,都城是什么地方?楚国的风吹草动都躲不过寿春人的口口相传,北地杀了齐国数万人的赵拓和蛮人有什么区别?
天底下看赵拓最不顺眼都不是齐国的将领,而是楚国朝堂上那帮只会卖弄文采的儒生。仗着山高皇帝远,绞尽脑汁在楚王面前说他坏话,还不是畏惧赵拓手上的十万兵卒?
只是这趟远行,怕是要寒了天下士子的心,黄歇还是低估了这位纵横北地数十年的侯爷的野心,赵拓此番回京,不仅仅是要在封号前加个国字,而且对象征着楚国最高兵权的上柱国势在必得!
要问他的底气,便是那驻守在北地的十万铁骑,便是那早已渗透在朝堂每个角落的农家高手。
怕是连楚王自己都没发现,那些在朝堂上大骂蚌埠侯的文人士子,前几天还在侯爷府上做客。
城墙上,一袭青袍的蚌埠侯叹了口气,说道:“本来还想再等个几年,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故,李*啊李*,你若是再撑几年,我赵拓也不至于这般着急去都城。”
在楚人眼中,赵拓出身农家,斗大的字儿不识几个,要说运筹帷幄,怕是能笑掉天下人的牙,可偏偏就是这个文盲,却是长了一双慧眼。
他手下的亲信有两位,都是赵府的供奉,一位便是那才仙逝不久的剑魔李*。另一人则是跟随赵拓大半辈子,替他出谋划策赢了齐国不知多少次的蒋毅。
从赵拓封侯的那天起,这位跟了他大半辈子的谋士就成了府上的第一位供奉,也是在那时起,那场足以颠覆楚国的棋局,落下了关键的一子。
赵拓说过,他能活着当上楚国的侯爷,一半是本事,一半是运气。从没有人怀疑过为何赵拓每次兵败,都能逃脱。也没人怀疑过他一介莽夫何德何能让蒋毅这样的人物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就连京城那位跟他作对十年的春申君,怕是都不知道赵拓的出身。
这场阴谋早在秦国那位年轻的公子登基时便在酝酿,这就好比是一个巨大的棋盘,赵拓不过是极为重要的一颗棋子。
想想时日,秦国那位年少的君王再有两年也快该亲政了,到时候便要开启那个准备了近十年的计划。
赵拓的任务,便是将他的人慢慢渗透进楚国王宫,无需控制楚王,只需要在关键时刻给出致命一击便足矣。
世人皆知纵横派出的弟子都有通天本事,谁又能想到,稷下学宫那位事事以和为贵的荀夫子,却是教出了个足以颠覆七国格局的学生。
赵拓的真实身份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直到现在他都难以想象他身后的那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思绪回到十年前,那时候的赵拓,还只是秦相身边的一个无名无姓的死士,他身后的那位也还不是秦相的幕僚。
那一夜,那人当街拦下了秦相的车架,赵拓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却怡然不惧。
赵拓从未见过那般清澈又犀利的眼神。
秦相问他:“你是刺客?”
那人说:“我是相国大人的门客。”
秦相又问:“做了本相的门客,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那人说:“替相国大人未雨绸缪。”
相国大人斥退了护卫,上车前留下了一句话:“你这样的人,不是疯子就是有真才实学,我到要看看你怎样替本相未雨绸缪。”
那人长跪不起,直到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那个人没有让秦相失望,入住相府的第二天便将那足以震惊天下的计划献给了秦相。
便是见多识广的秦相,也在那一刻呆若木鸡,艰难的扭过头问那人:“你究竟是何方妖孽?”
那人长揖不起。
那个计划的名字和他的格局一般大——天下。
那一日,秦相身边那位天字号死士代替赵拓成了农家三脉之一赵家的家主,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了楚王的信任。
计划出奇的顺利,赵拓成了楚国的侯爷,原本不被器重的他,成了吞并楚国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
李*是一个变故,是赵拓与那位大人谈条件的仪仗,只可惜,不等赵起成年,这个仪仗便没了,他不得不去京都让自己这颗棋子显得更加重要些。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赵起。
赵起一天没有与那位大人抗衡的本事,他就一天不敢大意,他甘愿只是个傀儡,可他的儿子,不行!
赵拓也很清楚,天下像他这样的棋子还很多,他们渗透在六国的每一处角落,只是不知道何时便会暴起,给六国的国君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