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堡的祠堂前有个约五丈见方的空地,平日里堡里有什么大事,堡民们都会聚集在这空地。今日这空地上空杀气腾腾,只见周长五丈的空地被许家的堡兵部曲团团围住,场子中间十多人双手反剪被捆,跪伏在地,他们大多蓬头垢面、瘦骨嶙峋,其中还有两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十多人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周围鸦雀无声,围观的人群里,孩子们害怕地躲在母亲的怀里,偷偷用眼打量着跪着的众人。
“都看好了,种着我们许家的地,心里想的却是捧那些匈奴人的臭脚。这些狗才竟敢趁着出堡耕种之机,举家逃走。你们是不是都忘了胡人曾经做过什么了?前晋以来边胡屠戮生民、掠贩人口,哪一次不是我们许家堡护着相邻,结堡自守。现在匈奴人才刚坐了十多年的天下,随便朝你们扔了些剩菜剩饭,这些狗才竟然枉顾乡谊。私逃出堡。良心怕是被狗吃了吧!”人前站着一个三十开外做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他是许正泰的门生,现在帮着许正泰管着堡里大大小小的事情。
见四周围观之人噤若寒蝉,那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点了点头又说道:“法莫如显,既然宗主有言在先,有私逃出堡者……斩,那今日众人便好好看看这些狼心狗肺之辈如何身首分离吧!”
这时手持刀斧的堡兵纷纷站在这十多人身后,正待行刑。突然跪着的人里,一人站起身来吼道:“贾议,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白披了一张人皮,他们许家在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你也跟着狐假虎威。我们辛辛苦苦种了一年地,只给我们留了那么点口粮,根本就不够吃,我爹饿死了,我娘饿死了,现在我的孩子也快饿死了,匈奴人怎么了,匈奴人才十五税一,还发给种子耕牛。总比做这个鸟佃户强!”
“刘大,你这刁滑之辈,竟然还敢在此放肆!”贾议阴沉着脸,看着刘大说道。
“贾议,当年你家逃难到我们许家堡来,还是我爹给了你家一斗粮食,不然哪有现在的你站在这里耀武扬威。你不报恩便也罢了,许之安那个狗娘养的看上我妹妹,你竟然将我妹妹骗走送给了许之安,害的我妹妹跳井自尽。我们刘家有一个算一个,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刘大声嘶力竭的吼道。
贾议听罢,气急败坏:“哼!寒伧之辈也敢市恩,造谣中伤主家公子,把他的头砍了,再把身子丢出去喂狼。刘大,你那弟弟,我一定会帮你找出来,然后送你们一家团聚。”
那刘大嗔目切齿道:“畜生,等着吧,有你不得好死的一天。”
话音未落,刘大突然被身后堡兵一脚踹在腿弯处,他扑通一身摔倒在地,脸着地,霎时间,鼻血混杂着灰土便糊了一脸。
贾议冷笑一声说道:“行刑。”
只见那些堡兵手起刀落,只眨眼间,十几颗人头便滚落在地。那刘大的头颅眼睛圆睁,还死死地盯着前方。
贾议见那眼神瘆人,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挥了挥手对围观众人说道:“下场都看见了,如再有逃民,俱按此例。”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贾议离开刑场,来到许家正堂,刚到阶前,便看见许家的大公子正在向许正泰禀事,于是就在廊下等着。只听见里面许之海说:“爹,那李司吏半推半就的也算收下了,等到耶律玺那里收到田契和名册,想必也不会再为难我们许家。”
许正泰听完沉吟道:“这次耶律玺着人传信,很是怪异,不仅是那姓康的掌书亲自来的,信里还说此次一定要低调行事,不要闹出什么大动静,不然我也不会将你小姑许给那个寒伧县令了。”
许之海笑道:“想必是此次朝廷催促甚严,耶律大人那里也不好交差。那掌书不是说了嘛,此次是皇帝亲自下旨,务必在入冬之前,将名册档籍全部上报。”
许正泰“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个司吏有没有透露什么东西出来?”
许之海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那司吏年纪不大,举止很是沉稳,话中并未透露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这人贪鄙,又从我这刮去了一万钱。同来的那三个书办倒是好办,请他们在倚翠阁睡了几个姑娘,又洒了点银钱便买通了。”
许正泰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康守贞说那姓李的司吏是耶律玺的远亲,把我们拟的名册和给耶律玺的地契交给他送给耶律玺,一是可以让那小子能做出点事来,耶律玺好给他安排出路,二是地契交给他也能让他在耶律玺那卖个好。到时候耶律玺一高兴,咱们这点事还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过去了。既然耶律玺非常看重这小子,花点钱就花点钱吧,这种时候,不要在乎那么多。”
许之海点头称是。
这时候许正泰看到廊下站着的贾议,便说道:“贾议,有什么事?”
贾议赶紧小碎步匆匆走了进来,施了一礼说道:“宗主,是那十多个逃人已经全部斩首,贾议特来禀报。”
许正泰问道:“很好,堡民们反应如何?”
贾议连忙回道:“那些寒伧俱都噤若寒蝉,想必是宗主杀鸡给猴看这招奏效了。”
许正泰听了很是高兴,抚了抚胸前的胡须对贾议说道:“你办事向来不用我操心的。这节骨眼上,不要让那些人给我们许家添乱,你懂了吗?”
贾议忙低头应下了。
许正泰又道:“县令苏郓已经同意了同我许家结亲,这事你们怎么看?”
“父亲,这苏郓算他识相。什么时候成亲?”许之海大喜问道。
许正泰“哈哈”一笑说:“越快越好,三长名册上缴在即,我已经跟他说了,就这些天把事情办了,苏郓也答应了。到时候他是我们的人,事情也好操作些。”
许之海疑惑道:“那父亲为什么还要那三个小书办在耶律玺那里给苏郓使绊子?”
“不给他点苦头吃,他如何知道在这孟津,只能依靠我们许家呢?”许正泰说道。
许正泰这时看见贾议在下首皱眉沉默不语,便问贾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贾议见许正泰发文,便摇了摇头说:“宗主,议并未发现不妥,只是苏郓答应的如此爽快,我怕……”
许之海站起身来,哈哈一笑,脸上的肥肉也跟着颤抖起来:“贾议啊贾议,这许家堡偏你疑心最重,苏郓还能怎么样,县里就那几个歪瓜裂枣的县兵。快班的捕快抓抓那些寒伧还行,你叫他们惹我们许家堡试试?”
贾议苦笑一声说:“议只是担心而已,这时可不能出半点纰漏。”
许正泰颔首一笑道:“小心无大错,贾议,你明日就安排他们成婚之事。此事定要抓紧。”
贾议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宗主,这次逃人中有一个叫刘大的,他的弟弟至今没有发现躲到哪里去了。议担心这是一条祸根,还请宗主下令捉拿此人,以绝后患。”
许正泰听罢对许之海说道:“你速速安排人手将孟津给我细细查,包括堡里,防止这人还藏在堡内。对了,还有那个姓邢的,他手里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再跟你们说一次了吧?”见许之海点头领命,许正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许之安人呢?回来没有?”
许之海低头说道:“父亲,之安这次太不像话了,我叫人去城中铺子里看过,伙计们说之安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铺子里了。”
贾议忙道:“宗主、大公子,小公子只是年少贪玩,想必不久自会归家。到时议当劝说小公子,让他最近就待在堡内。”
“哼,不成器的东西,你找个人去那个叫什么小蝶的家看看,如果许之安在那,你就告诉他,再不回来,就永远不要回来了。玩女人也不分时候。”许正泰恨声对许之海说。
城南一处偏僻破败的院子里
“有没有人在啊?哪个王八蛋抓了你许爷,赶快放了我,不然烧了你的房子。”
曹宏站在院子里,听着屋子中许之安歇斯底里的喊叫,对身边的苏郓说道:“苏伯伯,这地方安全吗?”
苏郓笑了笑说道:“这是我悄悄置办的宅子,知道这地方的人不超过三个人。”
曹宏点了点头说道:“苏伯伯,咱们进去见见这位许公子吧。”
苏郓哈哈一笑,与曹宏推门而入。
许之安被人在身后一棍子打晕,带到这个陌生的房子里,本来他惶恐害怕,后来想想许家在这孟津的势力,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即使是土匪也要卖许家堡三分面子,心里便渐渐安定下来,转而又嚣张了起来。
但许之安真的没想到推门进来的不是什么土匪山贼,而是这孟津的县令苏郓带着一个年轻人。许之安一愣,对苏郓叫道:“苏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叫人将我打晕带至此处,所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