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平府投毒案在押的嫌疑犯大约有两百余众,熙熙攘攘地捅挤在鬼判殿下,一个个衣衫霉烂,形容枯槁,蓬鬓乱发都已变成灰白色,或者棕绿色,可见羁押之久。
秦广王高坐在殿上,大喝道:“今日申明:此人如果破了本案,除那真凶外,其余一律发往好去处;但如果破不了本案,你们就再无投生之日!此人也将受尽地狱各种刑罚,永不超生!你们如果答应,便立即交付他来审问。”
鬼判殿下,众鬼犯都听出历害关系来,有的抖抖瑟瑟,有的嘀嘀咕咕,有的欲打退堂鼓……群情骚动,哗然一片。
忽然,那壮鬼大呼道:“我们早已是无望之鬼,今天玉皇大帝派来天使审查此案,又不严刑逼供,为何不能信他一次,置于死地而后生?”
众鬼犯听说,思之有理,忽都豁出性命也似,齐声附和:“我等愿天使审理此案。”
一时间,群情激昂,视死如归。
秦广王见恫吓不住,一阵嘿嘿冷笑,对方庆隐道:“好!既然众犯都同意了,那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审理此案?”
说罢,秦广王吩咐身边魏判官:“你速去把卷宗取来。”
“启禀二殿下:此案前后审有十余次,卷宗也有两千多份,不知要取哪年哪月哪日的?”魏判官抖瑟问道。
“蠢货东西,全部都给我取来!”秦广王大怒,一脚踹倒了魏判官,乌纱帽摔落多远。
魏判官连滚带爬地捡起乌纱帽,慌慌张张欲走。
“且慢!”方庆隐忽喝住魏判官,“我乃玉皇大帝派来的天使,早知其中蹊跷,就不必这麽麻烦了。你去帮我取几份砚墨,再准备一副帷幔即可。”
魏判官闻说,拿眼觑觑秦广王。秦广王使了一个眼色,魏判官才捏紧了乌纱帽,灰溜溜而去。
方庆隐早留意鬼判殿下架立的升冤鼓,便径走到鼓架下站定,原来这幽冥地府十殿的摆设便如阳界的衙门一般,大殿两边各放有架子钟和架子鼓,以显朝堂威仪。
只见方庆隐先眯起眼儿,摇头晃脑,用手指在鼓面上乱划上几个字,而后一边围着鼓架转起圈来,一边口中呼哩呼啦地颂上一段胡诌的偈子,恰如道士作斋,神仙附体一样。
转过数圈,方庆隐猛然停了身,对众鬼犯道:“我已在升冤鼓上画了宝符,颂了真言,真凶不叫片刻便能拿下。”
说罢,方庆隐吩咐四个殿卒把升冤鼓抬到后殿去了。
方庆隐在鬼判殿下神模神样,高深莫测,众鬼犯哪里明白?
秦广王虽知他借着玉帝之名故弄玄虚,但对抬升冤鼓和取砚墨帷幔,也实是莫名其妙。关元更是云里雾里,迷惑一片。
未过片刻,魏判官取了砚墨帷幔进来。
方庆隐便招关元走至近前,伏耳吩咐了一番,即命把砚墨帷幔全带到后殿行事。
关元依旧茫然无所知晓,拿了砚墨,扛了帷幔,与魏判官从左门而入,去后殿布置妥当,然后回鬼判殿禀过。
诸事完毕,方庆隐就/神/色/庄/严/地宣布道:“方某受玉皇大帝之命前来勘破此案,自不会用那严刑逼供。
现在,大家就一个一个地从这鬼判殿左门进去,听从关元吩咐行事,然后从那鬼判殿右门出来,回到这鬼判殿下站好。不叫两个时辰,既可查获真凶,还你等清白。”
众鬼犯虽然稀里糊涂,但听说立马能查出真凶,既惊又喜,一个个遵从吩咐,从鬼判殿左门鱼贯而入,随关元行事。
这自古以来,审案多是严法酷刑,却哪有这般审案的?
秦广王百般疑惑,抬眼见方庆隐心静气闲,胸有成竹一般,不禁问道:“方庆隐,似你这般果真能查出凶手?”
方庆隐淡然一笑:“这审案之法,数不胜数,严刑逼供多会冤枉好人,实是弱智所为。不伤疑犯皮毛,也能破案,这才是智慧。”
“呵呵……好你个‘智慧’,本王倒要看看你是如何破案的。”秦广王嘴角抽搐,甚是尴尬。
他心下恶道:此时任由你信口雌黄,到时破不了案,我让你受尽地狱折磨,永不超生!
******
流光飞逝,转眼两个时辰过去,众鬼犯陆陆续续地从鬼判殿右门里走出来,复都站立在鬼判殿下。
秦广王上下左右磆碌着鬼眼打量众鬼犯,却一个个神情漠然,与先时毫无两样,不禁大笑道:“方庆隐,你这泼皮,竟敢戏耍本王!今日,就叫你吃尽那一百三十八座地狱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众鬼犯听到威胁,个个恐怖,有的哆嗦,有的嚎哭,有的悲泣……刹时间,鬼判殿下一片混乱。
这时,关元业已站在方庆隐身旁,愀然道:“兄弟,你太自负了。你看……”
“哈哈哈哈……”方庆隐毫不惊慌,反而一阵朗笑,直笑得那些鬼犯更加恓惶,居然都禁了嚎哭泣咽,一时鬼判殿下静静寂寂。
他对秦广王道:“少要吓唬我方庆隐,只怕如不得你的意!此案已然告破,凶手既可抓获。”
“你这泼皮,少再废话!查出真凶,万事皆休;要不然,就立刻勾你的舌头,剜你的眼睛,剖你的肚肠!”秦广王气得直哆嗦,哪里再有耐心?
方庆隐又是一阵朗笑,对殿下众鬼犯道:“现在,伸出你们的双手,展开掌心,凶手马上现身。”
那些鬼犯受了五百年的地狱之苦,这回真个好似要大白真相一般,因此一个个迫不急待地伸手,展掌!
方庆隐又命关元:“去看看他们的手掌,若有不同者即是凶手。”
关元大喜,走到众鬼犯面前,逐个逐个的检查众鬼的手掌。
秦广王鬼目逡巡,一脸狐疑。
忽然,关元在鬼群里狂喜大叫:“抓到了!抓到了!兄弟果然神机妙算,智慧超群!”
众鬼犯一派惊嘘,愕眙相望。
秦广王闻说,自不相信,命提凶手上来。
关元扯着一个瘦鬼,拔开鬼众,拖至殿前。
秦广王走下宝座,上前好生细仔观看,只见那瘦鬼上身下体并无特异之处,再翻看那手掌,相较自家的,唯一瘦一肥而已,再无差别。
“这鬼犯毫无奇异之处,如何断定他就是凶手?”秦广王疑窦丛丛。
方庆隐微笑道:“你可以再去看看那些鬼犯之手。”
秦广王亟待答案,便三步并着二步疾奔至众鬼面前,察观那些个伸展的手掌,却均沾着砚墨,腌脏不堪哩,唯有那瘦鬼手掌却是十分干净,无一丝墨迹。
秦广王猛然似有所悟,上前拱手,客气道:“方先生果然智慧超群,还请仔细赐教。”
“不必方先生赐教,就让我关元来说说吧。”关元早已明白破案的玄机,对方庆隐五体投地,“方先生吩咐小人、先在后殿立好大鼓,用砚墨涂满鼓面,然后又用大帷幔围遮起来,最后才叫那些疑犯一个一个进去摸那鼓儿……”
“摸那鼓儿又有何用?”秦广王满面疑惑。
“其中自然有玄机。”关元笑道:“方先生早就叫我向那些鬼犯宣布:若凶手摸着那鼓面,定会发岀响声来。”
“那只是一面寻常的牛皮鼓,哪有这般灵异?”秦广王不屑道。
“它固然只是一面寻常的牛皮鼓。”方庆隐忍不住接话道,“但这凶手作贼心虚,怀疑方某真是上帝遣来的,并又在那鼓上做了真法,所以当作神鼓来看,生怕一碰到那鼓,果真就会发出响动来。因此到了帷幔之中,见四周昏暗无人,自作聪明,便不去摸那鼓儿,那鼓儿自然就不会响了。
但凶手怎知到我另有玄妙?其他鬼犯既非凶手,何惧摸一下,那手上自然都会沾上墨迹;凶手不去摸那鼓儿,手上岂会有墨迹?此正是从心理上破案的方法。”
秦广王听说了破案细节,醍醐灌顶,五体投地,即火速命殿卒对凶手行堂,从实招供正平府投毒投案始末。
凶手瘦鬼难以抵赖,一一具实招供。
不一时,勘破了五百年的冤案,众冤魂喜极而泣,叩破额头谢恩。
两日后,众冤魂与拔舌地狱的十余鬼犯全都转世投生去了。
关元深为折服,为实践诺言,不去转生,情愿拜方庆隐为师,侍捧左右。方庆隐拒绝不受,但关元也不离去,只得暂时留在身边。
秦广王本想耍乐方庆隐一番,不料却大丢了面子,暗里生生气得吐血,欲要整治方庆隐,遂将阳上发付的案子一骨脑儿撂给他,旁厢里伺机找茬报复。
殊不料方庆隐得益于那卷《历代勘案撰要》,真个满腹勘案的手段,任它难缠纠结如阳界之“银针贯顶”“水银塞喉”等等离奇之案,也不过晃眼儿告破,一时间令他断案之名大噪,似有盖过十殿阎王的势头。
秦广王愈加衔恨在心,却又无可奈何,一面表面攀谈亲热,一面暗里使弄诡计:遣心腹一殿明王到五殿,请求森罗王整治方庆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