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让进来。”在沉思着的杜子冀总管,转过肥大的脑袋,对着门口喊道。
其实没有等杜子冀总管招呼,刘大夫走到门口的时候,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急急忙忙地迈着步子,直接朝着房间里面闯进去,丝毫没在意身上的潮湿和水汽。
闪身进了门,绕过门后的风屏,刘大夫就看到了围在床边的一群人,还有跪在床前的小丫头青儿。
“让开让开。”刘大夫挤开围在床边的一干女子,莺莺燕燕的一群女子,让他很是烦闷,他厉声喝道:“这么多人围着干什么?赶紧出去,赶紧出去。”
“都出去吧,别妨碍大夫瞧病。”徐娘挥挥手,转身带着一众女子离开,临走时还瞄了杜子冀总管一眼。
杜子冀总管摸了摸八字胡,也跟着徐娘等人出去了。
“小丫头,你先起来,在旁边候着,等老夫帮你家小姐看看。”看着跪在床前的小丫头,老大夫心头一软,也没忍心大声催促,低着头,耐心温声地说道。
小丫头闻言,站起身来,一双眼睛含着泪水,她抬着脑袋,哭道:“求大夫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
刘老先生点头嗯了一声,看了秦黎嫣的脸色一眼,松了一口气,接着赶忙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面,接过侍从从箱子里面拿出的腕垫,垫在秦黎嫣的手腕下面,赶紧切脉。
把着脉的刘大夫,眉头却是越来越皱,切了一会后,脸色变得很凝重。
站在旁边守候的小丫环青儿,被吓坏了,她扭着双手手指,焦急地问道:“大夫,怎么样了,大夫,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刘大夫坐在凳子上没有出声,他切着脉的手,一动不动。
小丫头“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眼泪顺着小脸,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奇怪,奇怪。”
老先生右手手指依旧探在秦黎嫣手腕上,感受着微弱的脉搏,刘风生心里惊咦了一声,左手不由自主地摸着下巴雪白的胡须。
“老爷,脉象哪里奇怪了?”旁边那侍从,很适宜地问了这个问题,也正好是小丫环也想知道的。
“这脉象,真是奇怪。”老大夫摸着自己的胡须,又重复了一遍,他满脸的疑惑,道:“这脉象极为微弱,而且跳动的频率很小,常人是很难探到的。我最开始,也是没有切到的,隔一会才感受到这微弱的脉搏。”
小丫环和那青衣小侍从面面相觑,不是很懂里面的说道。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意思。”大夫收回来自己的右手,摸着雪白的胡子,看着小丫头,耐心地讲解道:“第一,秦小姐的脉搏很弱,比常人的脉搏跳动弱着五倍,这在我们的诊疗上,就差不多是死人的脉象了。难怪我进门那会,你们满脸的丧相。”
“那第二个意思呢?”小丫头像个好学的小学生一样,好奇地问道。
“第二嘛,秦小姐脉搏跳动,间隔的时间,很长。正常人,在一般情况下,一个呼吸的时间,脉搏跳动有五次,但是,秦小姐,两个呼吸时间,才会跳动一次。”大夫脸色郑重,看着一脸懵懂的小丫头,解释道:“你可以自己的脉象,右手手腕突起小骨处,就能够感受到脉搏跳动了。”
小丫头闻言,歪着脑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旁边小厮,还伸手帮她指了指她手腕的位置,青儿这才像模像样地摸着自己的脉搏。
“还真是,跳的很快。”小丫头青儿摸了一会,她惊奇地叫了起来,接着她神色一暗,低着脑袋,沮丧地问道:“那我家小姐这样,是不是没救了?”
“唉……”刘风生老大夫,叹了一口气,花白的胡须颤动了一下,以前偶尔听一位老友说过这个病例,也是一个女子,好像结局不大好吧,时间太久远了,都忘记了,而那老友,都故去咯。
医者父母心,看这个小丫环这么忠诚可怜的模样,刘大夫却也不忍心告诉她。
“让杜总管和徐总管进来,我跟他们说就好了。”刘风生大夫对着自己的侍从吩咐道。
那侍从走向门口,门外,是等候的几个人,昏暗的天,还有,雨。
雨,还在静静下着,淅淅沥沥,比老先生来时,下的更急了。天上似乎有一个布雨的使者,他似乎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面,将天幕中积攒的雨水注入人间,又下得急了。
雨,是一场好雨,人,也是一个好人。
至少,老先生是这么认为的,还记得前几次给这位姑娘问诊的情景,这年轻的女孩,虽然病着,但是依旧知书达理地打着招呼,轻轻的问候这位老人家,虽然话语不多,但是,老先生依然能够感受到女孩内心深处的善良和纯真,给了老人家很大的心灵感触。
这女孩子,不满二十吧,跟自己的孙女一般大小,还那么年轻,就要死去了吗?
刘风生惋惜地看了一眼,心里已经没有了会被砸招牌的紧张,有的,只是一位医者对拯救一条生命无能为力时的痛惜和煎熬。
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下来,刘风生一双老眼,一阵昏花,慢慢地站了起来,步履蹒跚。
背后美丽的女子,依旧静静的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仿佛从来没有移动过,白净的脸庞,在这个雨天,显得有些苍白,有点死气沉沉。
“刘老,怎么样?还有没有救?”
徐娘和杜子冀总管走进房间,胖子总管迎面就拉着大夫的手着急的问道。
“情况很糟糕。”老先生道。
以刘风生老先生的医术,能让他以“糟糕”二字来形容的病情,可见情况非常的不客观。
“糟糕,那你赶紧救啊,想要什么昂贵的药材,你尽管用,非要不会少你的。”杜子冀总管正色道。
“这不是药草的问题。”刘风生擦了擦眼眶,道:“老朽已经看过了,医术已经无能为力了。”
“那怎么办?就这么摆着了?”徐娘问道。
“恩,摆着吧。”刘风生老先生点点头,惋惜地道:“现在就是一口气悠着了,希望渺茫。最后十二个时辰,是什么样的情况,现在就全看她自己的运气了。”
最后的十二个时辰?小丫头青儿听到了这句话,两眼一黑,小腿一软,就瘫软在床前。
徐娘心里一窒,疾步走到床前,盯着床上的秦黎嫣,左看看右看看,同为女人,她自己虽然成熟,但是也不可否认,床上躺着的女子,比自己年轻的时候,要好看的多,那脸蛋,也比年轻的自己,要长的精致很多。
除了惋惜,就是可惜了,可惜了这样的美人,就要香消玉殒了,不然,红颜楼,肯定有她的一席之地,甚至做第或者是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徐娘不无可能地惋惜着,她见到的生离死别不是没有,相反不少。
院楼里面,有些年老的嬷嬷死了,受不了青楼生活选择轻生的妓女,不想做妓也没本事做姬逃跑被抓回来活活打死的姑娘,被仇人追杀死不瞑目的男人,前一刻还是鲜活的生命,后一刻,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见得多,也就习惯了,甚至麻木了,看着床上那近乎尸体一般一动不动的女子,中年美妇美目目光流转,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杜子冀总管,突然觉得活着很好,而且身边有人可以厮守,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行将就木,只有一口气悠着,既然还没有彻底的断气,那自然也不能当死人处理了,杜子冀总管发话让小丫环青儿依旧服侍照顾,其余人,都离开了。
小丫头的心情,如同此刻的的天气,灰暗、阴沉、压抑、沮丧,她内心毫无生气,跟躺在床上的那具身体一样,毫无生气。
“小姐。”双手抚摸过自家小姐的脸庞,她又哭了,手掌触摸道的那层皮肤,有一丝冰凉,甚至有一丝僵硬,就像,就像好几年前抚摸过的母亲的脸庞,也是这般的冰凉,僵硬。
母亲是最亲的亲人,小姐,是待自己如同妹妹的人,就像自己的姐姐一样,也是亲人了吧。
难道要看着两个亲人,死在自己面前?而后感受着她们的皮肤在自己手里面慢慢冰凉、僵硬?看着她们闭上双眼,不在醒来?
小丫头泪流满脸,无助地卷缩着身子,紧紧地挨在床边。
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一个才十三岁的孩子罢了,似乎是感受到了贴身小丫环的悲哀和无助,床上那女子的手指挣扎着轻微颤动了一下,好似要去抚摸,又好似要去安慰,良久,又一动不动。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阴晴圆缺,这些,是司空见惯的自然规律了,能被人放在心上多久,一百年,够长了吧,或许要更短。
一个人的病,一个人的死,对紧要之人的影响很大,但是对不紧要的人来说,微乎其微。
新进楼的姑娘,总要去接客,杜总管还得好好的安排分配一下,是做姬还是做妓,都是有条件的,训练教导看形体,忙得不可开交。
姑娘们,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都在努力适应新的环境,在徐娘和杜总管的目光下,跟着媚姐,努力学习待客的礼仪,去记牢站、行、立、弯、停等等动作要领,说话的方式,魅惑的神态,一天累的不行。
妓楼的姑娘,没有把公子伺候好,惹得公子怒骂砸场发脾气,都需要徐娘去安抚。
姬楼听曲的少爷,点名要这位姑娘弹曲,但是人已经去了别的雅间了,一时吵闹,也是需要徐娘跑上跑下。
前院载歌载舞,后院小阁楼,一片冷清,只有灯火闪烁。
没有人还有时间去理会那哭泣的小丫头,还有床上静静躺着的大小姐。
一切显得那么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