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重新下了起来,只不过这回是绵绵细雨。
柳云风艰难地爬起身来,擦了擦眼泪。
他决定不跑了,他要去找他的爸爸,那个红色怪物,有意识以来就一直嘻嘻哈哈陪伴着他的男人。
他的父亲,就那样在他的眼前,突兀的消失了,而且消失的彻彻底底,没有一丝痕迹,不知是生是死。
虽然,死亡的概率更大一些。
可是,自欺欺人,本来就是人类最擅长的事情,不是么?
人活着,总是要有一点幻想的。
不然,那又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可是,看看周围,他却是正处在家里附近的小巷子里,前方的土地上插着一把火红色长剑。
他知道,只是他爸爸的那柄长剑。
因为,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是上面镌刻的铭文,和他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你留给我的吗,爸爸?
你果然是了解我的,知道我不会听你的话的。
对吧,爸爸?
柳云风想跑上前拔起长剑,可还没动,长剑便自动飞入了他的手中。
柳云风一愣神的功夫,长剑便散发出耀眼的红色光芒将他包裹。
柳云风的意识也开始恍惚。
天空红的发亮,像是被血染过。
猛禽凶兽的争斗比比皆是,到处都是没见过的动物的尸体。高耸的树木还不及巨人的膝盖,他的每一步都意味着有数百棵树木被践踏,他咆哮着,发出来自远古的怒吼。
远方,一个兽头人身的怪物转过身来,他全身被红色鳞片所覆盖,耳朵中穿出一条火蛇‘咝咝’的吐着信子,两条火龙吐着炙热的龙息在他脚下盘旋。
他直视着上空,可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明明没有人惹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被激怒了!
他只是一挥手,火焰便不知从哪而来,射向了上空,然后又突兀的落下。
火焰直接燃遍了大地,一棵又一棵的植物被烧成灰烬。
猛禽凶兽停止了争斗,拼了命的逃跑。
然而,他们的速度太慢了,又或者说,是火焰的蔓延太快了。
所以,无数的凶禽猛兽被火龙吞没。
怪物发出一声嘶吼,举着拳头冲向上空,对着空气挥拳。
火蛇吐着信子,明黄色的眼眸发出嗜血的冷芒,从怪物的耳朵穿出,在数百米的空中极速飞行,肆意飞舞。
柳云风被吓的往后一跳,这才发现这个场面似乎只是一个梦。
只是胸口有些发烫。
他扒开衣领看着有些发烫的胸口,几个不认识的古怪字体闪着红光隐于皮肤下面。
巫族的文字。
对于这些,柳云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雨下有些大了,可他的衣衫却依然干燥。
似乎有所悟,柳云风伸出了手,一缕微弱的火苗在他的掌心跳动,在风雨中飘摇。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柳云风急急忙忙的往巷子口跑去,泥泞的土地上的坑坑洼洼被他一脚又一脚的踏下,泥水飞溅却依然不能打湿他的裤脚。
马路上的车辆并不多,但道路中央的某处却被打着伞的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
那里的电线杆倒下,直接将旁边的屋檐砸踏,下面停着一辆冒着黑烟的基本报废的黑色宝马。
柳云风冲过去剥开人群,宝马车里空洞一片。
他摇摇晃晃的走过去,轻扶着凹陷的车头,在失去意识之前轻轻的,却又竭尽全力地叫了一声……
“爸爸。”
柳云风皱着眉头缓缓醒来,入眼是一片纯净的白,一切都模模糊糊的,早晨的阳光晃得他有点睁不开眼来。
迷迷糊糊中似乎能听见女人的啜泣,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柳云风的眼睛“眸”的一下子睁大,一个三十二三岁的女人正坐在他床边擦着眼泪,用过的卫生纸被团成球落满了病床旁边的床头柜,甚至还堆成了小山。
“妈。”柳云风轻轻的叫了一句。
他的声音又干又涩,非常的难听。嗓子火辣辣的疼,像是喉咙里被灌满了沙子,又像是又无数的刀子在割。
“啊!阿风!你醒了!”
女人发觉柳云风醒来直接扑在了他的身上,苦涩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像是河水决了堤,又像是‘哗啦啦’的如雨般滴落,没几分钟便淋湿了柳云风的头发。
可惊喜的神色怎么也掩饰不住。
“阿风……呜呜呜……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要离开我了!……呜呜呜……”
女人因剧烈哭泣而不断颤抖的身体在诉说着她在这段时间里的恐惧,她害怕一个人,她害怕她在乎的人离她而去。
柳云风这时候恰恰最能体会这种恐惧。
最在乎的人离开,确实太恐怖了些,那种被抛弃了一样的感觉,就像是只留自己一个人面对未知的一切,失败,挫折,伤痛,甚至死亡。而最可悲的却是有些快乐没人分享,有些忧愁没人诉说。如同一个人独自在黑暗的牢笼中苦苦挣扎,你不停的大声呐喊,可却没人救你,更没人搭理你,就算是好不容易看见了光,但都没人能听你说一句‘坚持住,还有希望。’
就像好不容易接受现实鼓起勇气对着消失的红色人影喊了一句“爸爸”,想要冲过去紧紧跟着他,但却被爆炸引发的巨大气浪掀飞,然后再也找不到他了的那种绝望。
柳云风将右手从被窝中抽了出来,轻轻的穿过女人茂密如林的秀发,慢慢抚上了她的后脑勺。他微微皱眉,一向被女人悉心护理的宝贝头发有些油腻,有些干枯。
过了好一会儿,女人的情绪渐渐平息,柳云风拍拍女人的背,示意她起来。
先是大口大口的吸了两口空气,柳云风这才看向女人的脸庞。
即使不需要打理,女人也很漂亮,但这掩饰不了她如今憔悴的难看的要死的事实。
干涸的泪痕还残留在脸上,眼睛哭的红肿,还有巨大的黑眼圈,原本精致的五官现在看上去竟然有些难看,似乎是诉说着她的疲劳和困乏,眼睛深处隐藏了深深地不安。
女人现在的状态并不如小说或是影视剧中描写的那样像个大花猫,在柳云风看来她更像是个乞丐,在向上苍祈求着不要带她在乎的人离开。
柳云风坐起身用小小的身体紧紧的抱了抱女人,他无法想想这个在生活上什么也不会的女人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没有那个那人的陪伴是如何过来的。
“没事了。”柳云风安慰着他。
良久之后,两人分开。
相顾无言。
没有五官的透明蓝色巫侍,顶天立地般感觉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感觉到死亡的蛇首人身的怪物,高达三四米高的水蓝色火焰熊熊燃烧的火把堆,红的像血一般的身上还印着繁杂文身的那个男人。
漫山遍野互相厮杀的猛禽凶兽,一脚下去就踩到数十棵大树的,似乎随便一挥手就能点燃火焰,威力还足以毁灭世界的对着空气发狂的一身红鳞的兽头人身怪物。
以及被血染红的天空。
而这所有的一切,本来都不应该出现在他们平淡幸福的生活里。
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行却是清远最强凤凰男的帅气爸爸,大大咧咧像个小孩子一样生活基本不能自理的漂亮富二代妈妈,还有他们这一家里看起来唯一正常的就是不太爱说话甚至有点过于早熟的柳云风自己。
可就是这么奇葩的一家人昨天本应该早早的吃完晚饭,然后坐在沙发上。
幼稚的爸爸肆无忌惮的挑衅着面无表情地柳云风,妈妈花痴的看着无聊的玛丽苏电视剧,然后时不时的斥责一下无聊的爸爸。
可是,残酷的现实让他们经历了生离死别。
本就早熟的柳云风在见过了那些不可思议的神奇场面之后好像又成长了许多,残酷的现实让原本就是个小大人的他收起了太多儿童的天真和自以为是。
以为可以一家人永远在一起,以为他们可以永远嘻嘻哈哈,以为他们一家能够一直幸福。
这些天真,这些自以为是,全都被他收起来,深深的压在了心底。
取而代之的,是他拿到的火红长剑,和他唯一准备放在心里的那句话。
“照顾好你妈妈。”
纸巾昨晚被女人用完了,她从桌子上堆成小山的纸球里随便拿来一个重新打开擦了擦脸让自己显得精神些。
柳云风看着妈妈的动作心里一痛,这么不卫生的事情在往常这个有着严重公主病的女人才不会做。
所以的他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严重的不满,每一次发声嗓子都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撕咬,可他还是忍着痛沙哑的道:“女人,你笨死了。”
女人一愣,突然开始毫无顾忌的大笑,苍白疲倦的脸上突然散发的光彩。
柳云风也跟着笑,但没有声音,因为嗓子太痛。
“阿风,妈妈真是爱死你了!”
女人突然抱住了柳云风,又一次把他抱在怀里,并发出电视剧里只属于大妈的诡异的笑声。
“哎哎哎,保持安静,让不让病人好好休息了!”
正好路过的实习护士在门口训斥。
女人赶忙放开柳云风转过身双手合十,歉意十足的向护士赔罪。
柳云风用手捂着脸,恨不得钻进墙角,恢复本性的李诗妍真的是。。。
太丢脸了!
当然,类似这样的经历他也绝不是第一次遭遇。
护士进来给柳云风做了一下简单检查,确定无恙后又叮嘱了几句才不满的离开。
女人在一旁尴尬的笑,待护士走后她又立马搂住了柳云风,“阿风,妈妈一晚上担心死了,你可要快快长大,不要再让妈妈担心,还要好好保护妈妈哟。”
柳云风任由妈妈搂着,无语的笑,“我不是一直都在照顾你么?”
不过,心里想着那个男人的嘱托,然后暗暗发誓。
“一定会的。”
突然想抬头看看窗外,感受一下来自这个世界的善意,活着的滋味真好,可却有人不知道还能不能享受得到。
柳云风正对面的白色墙壁上挂着本黑色的万年历,时间显示着六月九号。
昨天是六月八日,高考的最后一天,也是爸爸和妈妈的十年结婚纪念日。
可能,昨天的状况和柳云风想的大相径庭。
以那个男人完美的程度,一定是会有不一样的惊喜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惊喜,却再也没有人会知道了。
“爸……爸爸呢?有消息么?”
思虑了良久,柳云风还是鼓起了勇气,用他嘶哑的嗓子问起了那个男人的消息。
迎接柳云风的是长久的沉默。
柳云风扭头,这才发现妈妈就这样抱着他,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打着轻微的鼻息睡着了。她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看上去仍然像个处在花季里的青春美少女,但是硕大的眼袋和浓厚的黑眼圈却是难看极了。
疲惫和憔悴在她精致的脸蛋上显露无疑。
想来,他昨晚也是一夜没睡的吧?
柳云风侧了侧身,打算让妈妈靠的更舒服些,却感觉有什么液体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柳云风抬手触碰,才知道那是泪。
柳云风伸起胳膊轻轻的抱住了她,感觉自己胸膛左边有拳头大小的东西被狠狠地揪了一下,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是的啊,他的妈妈除了化妆逛街和工作上的事情在其他方面一向都很笨的。
她只是一个大大咧咧地且无比傲娇的被宠坏的公主或女王,安慰人什么的她才不会去做,永远都是柳云风和那个男人安慰她。
虽然还是可以笑的那么没心没肺,但说到底,失去了你最爱的人,你曾经为之不惜一切甚至于奋不顾身的爱情也随着他的不知所踪而埋葬。
其实,你,才是最痛的那一个吧……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