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氏的面色阴晴不定,陆念心也知自己说错了话,只是仍在气头上,不愿服软。
丁氏咬着唇,瞪着眼睛,胸脯一鼓一鼓的,只碍着大白氏这会儿就在外头,不然……
“母亲,大姐姐不过是随口说说的,母亲千万别当真,大姐姐也是因为母亲这阵子偏疼二姐姐些,心里不平衡罢了,外头还有薛大人,我与大姐姐从后堂先回去,免得说咱们陆府没规矩。”
陆念月娇弱的身子挡在陆念心前头,话语里带了哭音:“大姐姐也是心疼母亲的银钱,毕竟大姐姐一年也花不了一千两银子。”
丁氏的火气,被陆念月柔柔弱弱的两句话说的,消减了下去。
莫说是陆念心,便是她都有些心疼的,一千两,说送出去,就送出去了。
可那人是去过荣安郡王府的,大白氏也知道陆家有银子,若是出手少了,大白氏说不得会想到什么,将来想要走了大白氏的路子,成为皇商,就难了。
“行了,以后再让我听到什么分家不分家的话,我便撕烂了你的嘴!”丁氏指了身边的大丫鬟玉莲道:“你亲自送大小姐与三小姐回去。”
丁氏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了,若只看容貌,瞧着倒是个的端方的,可内里无货,几句话就能漏了底。
丁氏还存着私心,要为自己的女儿换一门亲事,若是得罪了人,这样的好事,便别想也别想了。
玉莲知道丁氏的心思,吩咐陆念心与陆念月跟前的丫鬟给两人重新披了斗篷,一边安慰着两人,将人送了出去。
丁氏站在窗前,看着两人绕过游廊,离了福寿园,才松了口气的甩了锦帕,道:“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榆木疙瘩,竟是连三丫头也比不得。”
大丫鬟玉珠知道丁氏心疼陆念心,不过是气恼这一阵子,因而笑着上前搀扶丁氏,说道:“大小姐还不是因着跟您亲近的缘故,才说了那样的话吗?咱们大小姐很是聪慧,断不会在外人面前,胡乱说话,您瞧大小姐方才在镇国公夫人面前的模样,可不是端庄大方的?便是连二小姐都比下去了。”
丁氏想了想,陆念心方才的确是表现的很规矩,反倒是陆念眉在白氏与大白氏身上爬上爬下的,也不是小孩子了,竟做这样的孩子行径。
不过大白氏是陆念眉的姨母,不拘陆念眉做什么,都是讨大白氏喜欢的。
丁氏叹了口气,又觉得自己的女儿可怜:“要怪也只能怪她没有托生在二房的肚子里,有那样一个姨母罢了。”
“瞧大夫人您说的,如今二房可还没有男丁呢,哪里比得了您,儿女双全的,再说了,您是旺夫的命格,陆家是因为您嫁过来,才蒸蒸日上的。”玉珠捡着丁氏爱听的话安抚着。
丁氏的心气顺了不老少,手掌轻轻的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又对着雕花铜镜正了正发髻上的赤金点翠孔雀流苏钗,对镜笑道:“去账房那里领一千二百两银票来。”
玉珠会意,自亲自去吩咐账房,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黑漆描金托盘的荷包里,另一张二百两的,则偷偷的放在自己的袖笼里,只等晚些时候,再交给丁氏。
后堂这些事情,老太太王氏与白氏是不知道的,这会儿功夫,都在大眼瞪小眼的瞧着面前的和尚。
便是大白氏也有些惊讶,这人原不是跟着她们一道过来的,是今早从荣安郡王府坐车来的,因而来的便晚了些。
大白氏皱眉看了薛荣之一眼,薛荣之会意,走到大白氏身边。
大白氏低声耳语问道:“不是说,是个大夫吗?怎么是个和尚?”
薛荣之其实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原是听说在荣安郡王府治病的大夫有几分本事,便问了荣安郡王府世子褚洛然一句,没想到褚洛然竟是答应了。
薛荣之看了眼陆念眉,陆念眉此刻正盯着和尚的脑袋瞪眼睛,她约莫也没想到,会是个和尚吧,不过看着那小丫头震惊的样子,倒有几分可爱。
“这丫头的病,有些邪门,说不得就要和尚来看,才能好。”薛荣之斟酌着话语说道。
大白氏横了薛荣之一眼,薛荣之立刻乖了些,老实巴交的回道:“舅母,我也没想到会是个和尚,先前褚洛然那厮没告诉我。”
人已经到了,就坐在面前,不看也不成了,大白氏只得没好气的说道:“你做事,就没有一次是靠谱的,下次再不能信你。”
薛荣之挑了挑眉毛,掏了掏耳朵,只当这句话没有入耳,笑呵呵的往那和尚身后站着去了。
“大师是要诊脉还是……”老太太王氏还记得,这人是从荣安郡王府来的,因而只有恭敬的份。
没等老太太说完,那秃头和尚便抬手道:“阿弥陀佛,贵府小姐的病,生在夜间,要夜间瞧了才做数。”
“大师真是神仙,我这孙女的病,的确是夜里生的……”老太太王氏还没等众人反应,便一叠声应了:“老大媳妇,快,给大师,镇国公夫人,薛大人安排厢房。”
老太太巴不得能留大白氏住下来,现下有这个由头在,哪里能不留人?
丁氏才出来,便听得这样的话,立刻应下来,让人紧着去收拾。
大白氏与白氏都插不上话,更别说陆念眉了。
陆念眉无奈的瞧了眼大和尚,大和尚笑眯眯的应对她狐疑的目光,没有一点儿心虚。
好吧,招摇撞骗的人,都是几层脸皮,哪里会被她一个小姑娘看两眼,就躲了去的。
大白氏不得已应下来,让薛荣之亲自回府传信去,镇国公纵着她,府里也没有公婆,大白氏倒是不用守太多的规矩。
只大白氏打发薛荣之时,低声说道:“若是这和尚治不好眉丫头的病,瞧我不打掉你一层皮!”
薛荣之应了一声,从拥挤的人缝里,瞧了陆念眉一眼,这会儿功夫,那小丫头又昏昏欲睡了,也不知道到底是缺了多少觉,一只手支着下巴,就要睡,也不嫌桌子硌得慌。
他这会儿,可是为着这个小丫头,担着一顿板子呢,没良心的。
大白氏顺着薛荣之的目光,瞧见了陆念眉如小鸡啄米的憨态模样,笑盈盈的上前领了她道:“要睡,回你母亲的院子里睡,还当着人呢,半点规矩也没了。”
大和尚被丁氏安排着往外院去,老太太也不好拦了大白氏,只笑着说道:“也好,你们姐妹两个许久不见,怕是有很多体己话要说,一会儿让大厨房摆膳过去,便别来回跑了,等晚上,听大师的吩咐,再做其他安排。”
大白氏笑着看向白氏:“你这福气,也是旁人比不得的,有这样暖心的丫头,还有护着你的婆婆,便是你的嫂子也帮你操持着中馈,真真是享福的命。”
大白氏一句话,将人都夸了,老太太王氏原心里还有几分芥蒂,这会儿也放开了,笑着让红缨去吩咐大厨房。
反倒是丁氏心里有几分不自在,什么叫做她这个做嫂子的,帮着操持中馈?难道这中馈该是白氏打理着不成?
纵是丁氏心里有几分不自在,也不敢在白氏面前表现出来,嘴角带着笑意,亲自将人送到了二房的毓灵院。
大白氏看着丁氏的背影一会儿,就听得白氏柔声说道:“大姐,我方才听你说,你竟是打辅国公府的那个孩子?”
大白氏方才与薛荣之的话,被白氏听了个正着,方才一路都思量着,这会儿没了外人,白氏自要问出口来。
大白氏不在意的笑了笑道:“荣之那孩子,长这么大,也只有我家那位和我打过他,若是辅国公府的人敢动手,怕是我们家那位,就要打到他们府上去了。”
薛荣之是什么人,白氏清楚的很,沉着脸劝道:“大姐不过是他舅母,他行事没分寸,大姐说他两句也就罢了,怎么能动手?万一他心里记恨于你……”
白氏也不是故意要说了这样的话,只是薛荣之先前行事荒唐,听说现在也常常宿在青楼里头的,更别说他在战场上,坑杀了敌军上千人,即便是敌军,那也是人啊,把人活生生的埋了,白氏只要想想,便觉得瘆的慌,若是薛荣之真的嫉恨大白氏,那万一……
大白氏不在意的笑了笑,领着陆念眉往正房去,待将陆念眉安置在碧纱橱里睡了,才与白氏坐在罗汉榻上说话。
“他其实没那么坏,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小没了生母,那辅国公的继室面上瞧着是个好的,却总将他往歪里纵着。”
大白氏端了一盏粉彩茶盏,压低了音调与白氏闲话:“不瞒你说,我觉得他是最懂得好歹的。他那次跟一侯府庶子,为争一个青楼的姐儿,打了起来,我家那个不在府里,我得了消息,只能自己过去,他那会儿才十一,懂得个什么,就往青楼里头去?我也是气得狠了,拉着他回了镇国公府,命人压了他,亲手打他板子……”
陆念眉渐渐睡着了去,听得大白氏的声音越来越远:“可自打那次我打了他,他竟是待我有几分真心了,逢年过节的,也知道孝敬我,有什么事情要他去办,也办的麻利,比瑾瑜还贴心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