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洛然稳稳的推着陆念眉,步伐不紧不慢,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到了竹林深处。
陆念眉看着身侧的那块方石,想到才来镇国公府的那天,便是在这里,她听到那阴冷的声音,不由自主的,用力攥住了菩提子手串。
陆念眉正忐忑不安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落在肩上,掌心的温热从肩上传来,让陆念眉慢慢静下神来,也有余力,去看头顶的人。
褚洛然安然而立,一派气定神闲,仿佛这样的亲昵,根本不值一提,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举动。
褚芷浅发现褚洛然的动作,会意的挡住身后沈瑾瑜的视线,抿唇说道:“瑜哥哥最近在做什么?”
沈瑾瑜的注意力尽数被褚芷浅吸引了去,根本没在意,自己与陆念眉隔着不远的距离,根本听不到褚洛然与陆念眉的声音。
这边,褚洛然递给陆念眉一个黑色的布袋子,清冽道:“若是为难,不必强求,你的事,元智大师已经告知于我。”
陆念眉惶然不安,猛地抬头,撞进那双深谷幽潭的眸子里,那双眼眸里没有鄙夷,没有惊惧,更没有怜悯,好像她能看到那些“人与事”,是极其自然的事情,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褚洛然修长而有力的手,始终没有松开陆念眉的香肩,就那么落在那里,无端的让人心安。
陆念眉微闭双眸,再睁开,眸中带着坚毅之色,素手微勾,将布袋子打开,内里是一双极陈旧的绣花鞋,只其中一只缀着东珠,上面的东珠,并未因为年代久远而失了光泽,反而亮如繁星,能清晰的倒映出人影来。
“这个,是你的吗?”陆念眉咬牙,对着虚空说道。
天气晴朗,天空湛蓝湛蓝的,见不到一丝云彩,眼前的湖泊已经被人打理过了,清除了落叶,泛着水灵灵的光泽,靠着墙角处,有一颗腊梅树,腊梅微绽,有淡香袭来。
微风袭来,有些凉,但陆念眉却没有听到那冰冷刺骨的声音。
陆念眉回头,向褚洛然摇了摇头。
“不是她的?”褚洛然问。
“她,不在。”陆念眉有些不知如何作答,但想来褚洛然是听得懂的。
“那,想来不是她的。”褚洛然简洁答道。
陆念眉一时无言,只手上的力气松了些,将那绣花鞋重新包裹妥当,还给褚洛然:“多谢世子。”
褚洛然伸手接过,面上波澜不惊,话语却是温柔:“这里,景致不错。”
“再过几日,等我脚好些了,便回陆府去,许是能问出一二。”陆念眉看得清楚,那的确是陆家标识,定与陆府相关。
褚洛然是刑部侍郎,她爹爹是户部侍郎,两人平级,让褚洛然来问这个案子,有些难为人了,不知道褚洛然的上峰是如何想的,这不是让褚洛然得罪人吗?
褚洛然原也没想靠陆念眉查清楚案子,只是心里一直记挂着。她那日惊惧模样,与其说是为了查这无名女尸的案子,倒不如说是为了了陆念眉的心结。
“本是陈年旧案,不急。”褚洛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在那块方石上坐了下来,深邃的五官柔和下来,静静的看着景色,看着腊梅花瓣被微风拂落至水面,有种难得的惬意。
曾经的他,只是个身居宅院,不理世事的富贵闲人,每日煮酒烹茶,闲听雪落。
经历一世,心知不能那般浑浑噩噩的活,每日奔走查案,不得空闲,此番落座,倒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陆念眉本不是话多之人,况且她与褚洛然也并不熟稔,见褚洛然不说话,她也沉默起来,静静看着景致。
两人一个倚在方石之上,一个落座竹椅,一个披着青色大氅,一个裹着珠粉斗篷,远远瞧着,竟有般般入画之感。
褚芷浅偷偷瞧了一眼,唇畔带了丝浅浅的笑意。
大哥嘴硬,这般还说不喜欢?
大哥自来不肯让自己闲下来,何尝与人这般对坐无言过?
偏偏两人之间明明没有过多的言语,却丝毫不显得尴尬,不是心有灵犀,又是什么?
褚芷浅正感叹间,却是安嬷嬷来请,喊了几人回去吃茶。
陆念眉才稳定心神,静静欣赏景致,便被打断了,有些不大乐意,面上便显现出来,粉嫩的唇瓣微微抿着,不满的看向安嬷嬷。
“要起风了,是时候回去了。”褚洛然柔和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下一刻,已经自然的推起陆念眉的竹椅,步伐沉稳的往雅旭园去。
安嬷嬷跟在几人后头,看了眼,头里的褚洛然,又看了眼紧随其后的沈瑾瑜与褚芷浅,抬头望了眼天,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也就是了。
大白氏在廊下等着,见几人回来,微嗔道:“嬷嬷岁数越大,越懒怠,竟劳动郡王世子将眉丫头推回来,着实该打。”
安嬷嬷一本正经的答道:“老奴不及郡王世子手稳,担心摔着表小姐。”
大白氏不置可否,扫了安嬷嬷一眼,终是没说什么。
几人才要进了雅旭园,就听得丫鬟来禀:“夫人,陆家大夫人,二夫人,以及陆家大小姐,三小姐来了。”
大白氏一皱眉,口中嘀咕道:“她们陆家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昨日,白氏没递帖子,便来了,自家姐妹,不计较,但今日陆家女眷尽数来了,竟是没下个帖子,直接登门,满京城里去找,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大白氏说完这话,见陆念眉低垂着头,少不得安抚道:“姨母不是说你,是你母亲行事,愈发的没个章法。”
陆念眉也奇怪,怎么长房的人一并随着母亲来了?她昨日明明说过,自己要养好了身子再回去。
小丫鬟还在廊下候着,等着大白氏发话,这样没有帖子,便上门来的,陆家还是头一家,白氏也就罢了,是自家夫人的嫡亲妹妹,没有不让上门的道理,但陆家长房却是不同,不过是个商户人家,即便是沾亲带故的,也不该这样失了礼数,这里是国公府,不是什么人都能上门来的。
安嬷嬷低声询问:“夫人您看……”
安嬷嬷顺势看了眼褚洛然,沈瑾瑜,小丫鬟禀的原话,可是陆大小姐与陆三小姐也到了,让褚洛然和陆念眉玩还好,却不能便宜了陆家长房那两个丫头。
“夫人,舍妹既是送到,我便回刑部去了,多谢夫人款待,茶,留着日后再用不迟。”褚洛然见微知著,很适宜的请辞。
大白氏颔首道:“也好,瑾瑜,你送郡王世子出去,顺便去五城兵马司瞧瞧荣之,免得他没个分寸,与郑大人也闹僵起来。”
沈瑾瑜身为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子,哪儿能不明白大白氏的意思,应声而去。
褚洛然的目光在陆念眉身上停留片刻,扭身离开。
大白氏这才冲安嬷嬷点了点头道:“请进来吧。”
褚芷浅闹不明白,又不好说陆家女眷闲话,只含笑问陆念眉:“来的这样齐全,怕是都担忧着你的脚呢,我没见过陆家大小姐与三小姐,不知是什么样的脾性?”
陆念眉想了想,还真说不好,陆念心与陆念月是什么样的人。
还没等陆念眉作答,就听大白氏说道:“眉丫头才入京多少日子?与陆家人相处的日子不长。不过是商户女,见识短浅,虽说是姐妹,但毕竟隔着房,不过面子上的情份罢了。”
大白氏是个有一说一的,褚芷浅聪慧,只听大白氏言语中的不满,便明白了几分,因而也歇了与陆家长房交好的心思。
“浅丫头,你是县主,不必理会她们,只与眉丫头在东梢间歇着就是。”大白氏半点不愿意给陆家脸面,或者说,实在是不愿意白氏更加丢人。
褚芷浅瞧着大白氏的样子,怕是心里堵得慌的,因而听话的应下,跟着陆念眉往东梢间去。
待陆念眉重新在东梢间安置妥当,陆家女眷也到了。
大白氏在明间见客,言语间大气威严:“你如今也是四品诰命,没得学那等商户人的做派,不下帖子就入门,当我这国公府是什么地界?”
大白氏嘴上数落的是白氏,但话语里的刀子却是冲着丁氏与陆念心,陆念月去的。
褚芷浅在东梢间听得直咂舌,低声问陆念眉:“这陆家长房得罪你姨母了?”
陆念眉本不愿说,都是自家姐妹,背地里说人闲话,毕竟不够坦荡,但又想到褚芷浅是大白氏未来的儿媳妇,少不得透露几句:“我大姐姐一直说我花费的是长房的银两,与我并不亲近,这件事情被我姨母知晓了,心里记恨着。”
褚芷浅听后,不予置评,但心里自有一杆秤,原还想要看在陆念眉的面上,给陆家两姐妹几分体面,这会儿却是歇了心思,如此拎不清,没个规矩的人,倒也不值得她费心思。
明间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放缓,褚芷浅觉得这样躲在暗处,听别人的家事,不大好,也想给陆念眉留几分体面,因而道:“我的确有些乏了,不如我去碧纱橱里躺一躺,过会儿再与你说话。”
碧纱橱就在东梢间的里面,与明间隔着两间屋子,倒也不必听了那些话去,陆念眉温婉的点了点头:“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