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因霍夫刚刚迈上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就闻到了一股腐臭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恶臭,有点像乳酪坏掉的味道,但是比这个味道,乳酪坏掉的味道简直就是香味,曼因霍夫差点被这个味道熏得退了一步,他抬起胳膊用肘关节捂住嘴鼻,皱着眉头上了楼梯。
所有的地方全是重伤兵,床上、走廊上、桌子上、地板上,凡是能躺人的地方都满满的,黑色的脓血在地上还有痕迹,原本淡黄色的瓷砖地缝都被血染得半红半黑,伤兵们的粪便在床单上和地上左一块右一块,一个士兵的半张脸竟然都没了,剩下发黑的骨肉……
“拜伦!”安娜看见了发懵的曼因霍夫,“你等我一下!我在换药!”安娜说完又弯下身子消失在曼因霍夫的视野中,因为伤兵太多,曼因霍夫等了好久才看见跑来的安娜。
安娜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抽泣起来,曼因霍夫把安娜的脸扶起来,梨花带雨的脸上有汗痕有伤员的血点,“有烟么?”安娜疲惫的问道。
曼因霍夫楞了一下,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包本地的短烟,抽出一根给了安娜,“怎么会这样,你们的同事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曼因霍夫边点烟边问道。
安娜吸了一口就咳嗽起来,“咳咳咳,除了前几天的本地伤员,大部分都是从东线战场撤下来的重伤员,轻伤员和病人都到楼下,三楼脏点不影响楼下的,我们本来人手还勉强够用,昨天来了几个穿军装的人,征用了我们部分医生和护士去基辅和爱沙尼亚前线医院,那里缺人。对了,我们招护工,我在报名的人里看见你妈妈了!”
曼因霍夫根本没有从信息量巨大的话里反应过来,“怎么会这样?”他一直重复这句话,后背往后一挺靠在了污渍的墙上,丝毫没有在意墙上有血痕。
“拜伦!拜伦!”安娜推了推曼因霍夫,“我没事,我没事,安娜你听我说,让我妈妈来帮你,需要我做什么你跟我说,我去跟学校商量商量,让医学专业的学生来帮你们……”
安娜头一歪,用摇头打住了拜伦,“你想到的我们都想了。”安娜又疲惫的吸了一口烟:“当局说,要是用医学院介入,我们都要去战地医院,所以我们只能招兼职护工,让阿姨来吧,最起码管饭省饭票粮食票,现在可能觉得没什么,以后战争真的扩大了,再想有个管饭的地方不好找了……”
“你没事吧?”曼因霍夫愣头愣脑的问了一句,把安娜逗得笑了起来,“哈哈,你来为了什么,为了逗我笑?哦,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啊!那你,是为了看这些伤兵?哈哈哈傻子!”
安娜一笑把曼因霍夫也弄放松了一点,他又看向了这些或昏迷或呻.吟的重伤兵,“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是懵的,你还好么,或者,额,你是怎么忍受这环境的?”
“我习惯了,这几天都是这样,每天都会运来很多前线退下来的伤员,你看,有的被炮击震烂了内脏,肚子胀的像皮球,有的被子弹打烂了肚子和肩膀,流的脓血都是黑色的,截肢都是幸运的,不少人挺不到医院就死了,看见这些人了吗,有一半的人还是会死去,我只能照顾那些能活下来的人,很多人,只是……只是给他们找一个……等死的地方……呜呜呜……”安娜说着又抽泣起来,“就算是这样,药品也不足了,阿莫西林已经没有了,盘尼西林和其他抗生素也快消耗了,麻黄药和吗啡倒是还有,但也不多了。”安娜抹了抹眼泪,吸了最后一口烟,“很多没法活下来的人,开始的时候我还会打一针吗啡让他们死之前睡一觉,现在我只能简单包扎,让他们自己祈求上帝,看看上帝给不给他们机会活下去,我只能做这些,我……”安娜的眼泪在眼睛里不停地打转,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心爱的男人,自己判了这么多人的死刑,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一个魔鬼。
舍纳少校在地下室走廊里一根又一根的抽着烟,听着身后刑讯室里的喊叫和辱骂,等到声音完全消失,他也抽完了烟盒里最后一支烟,“少校!是不是进去看看?”副官把裤子兜里的两包烟都放进舍纳的兜里,舍纳少校笑着拍了拍副官的肩膀:“谢谢,这么多年都抽你的烟,可是我没有权力给你涨工资哈哈,谢谢你总照顾我!”说完便进了刑讯室。
副官一直严肃的脸上一瞬间变得哀伤,留下了一滴眼泪,他马上把眼泪抹去,又恢复了严肃的面容,也跟着进了刑讯室。
“我的老哥哥,哎呀!怎么牙龈都拽下来了,你们这些家伙,太残暴!不过我喜欢!哈哈哈!辛苦了!出去抽支烟放松放松,让我这个老头子玩一会!”舍纳装模作样的样子逗笑了刑讯科的壮汉们,他们敬礼后呼呼啦啦的离开了,只留下舍纳少校、副官和那个晕死过去的保皇党。
“弄醒他。”舍纳扭过头去轻声的跟副官吩咐。
副官没有应声,他默默的走向倒挂着的保皇党,忽然他猛的抬起一脚踹在保皇党的肚子上,可怜的老人被踹的像摆钟一样摇摆起来,“少校,我在一线部队的时候枪法不错,不知道现在水平有没有下降。”说完,副官拉下裤链,对着不停摇晃的保皇党小便着。
“移动靶看来下降不少,我还得多练练啊。”副官打趣着,赤黄的尿液不断地浇在保皇党满是鲜血的脸上,保皇党老人慢慢苏醒过来,嘴里含糊不清的呻.吟着,睁开了被折磨的无神的眼睛。
舍纳少校摆了摆腿,驱赶了一下地上硕大的老鼠, 他缓缓的站起来,“你说说,这是何苦呢,把该说的说了,你就去集中营舒舒服服的挖挖矿铲铲煤,或者你说的多一点,我还可以让你去西波兰的劳改工厂生产袜子养养老,你说是不是,我的老哥哥?”
保皇党默默的哭了起来,用残缺不全的嘴模糊的说:“我的皇帝陛下、威廉皇储殿下,德意志帝国第五集团军三十九师机.枪.营中校营长彼得.鲁斯不能再为你们服务了,请你们原谅,德意志帝国万岁!威廉皇储万岁!威廉司令(一战时,威廉皇储是第五集团军总司令),我……永远是你忠实的彼得!”
舍纳震惊得看着保皇党老人,“你是……你是第五集团军的?”
“鲍尔曼.舍纳,德意志帝国第五集团军第九师第一营三级士官遣散退伍,老子当营长的时候你还是个列兵,小子,你也为皇帝陛下冲锋过,你也听过威廉司令的战前训话,你为什么背叛?为什么?”保皇党老人死死的盯住舍纳,大声地吼道。
舍纳大笑了起来,笑的声音是如此的凄惨和悲凉,以至于笑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忽然大吼道:“背叛这个国家的,是你们!你们!”舍纳转过身怒气冲冲的抡起木椅子砸向了保皇党的大腿处,也许是长期处于潮湿的环境,也许是舍纳太过用力,木椅子应声而散,保皇党老人被打的再一次左右摇晃了起来。
“马恩河边,处决地战役(马恩河系列战役中最惨烈的战役,德军死亡44万人)里,我的营除了我们三四个,都死了!都死了!”舍纳含泪大声地嘶吼着:“就是你们,怕f国人的炮.击,怕毒.气.弹释放后的风向,还有什么该死的战略突出部取舍,你们就放法国人进我们的防区,没有机.枪.掩护,没有左右翼,我们第一营五百多号人,顶着上万法军,死战一周全军覆没,我被炮.弹震晕在尸体堆里才躲过一劫,你跟我说背叛,那我们呢,谁背叛了我们?”
保皇党老人丝毫没有退让,“正是因为你们牵制敌人主力,我们才能打到凡尔登!这就是你说的!战略突出部!突出部!”
“那你们倒是赢啊!你们赢了么?”舍纳咬牙切齿的吼道:“最后怎样?马恩河丢了、凡尔登丢了、阿登丢了、阿尔萨斯丢了、洛林丢了、鲁尔也丢了!我们的死带来了什么?”舍纳说到最后眼神黯淡了下去,“我们的死,对你们只是一个数字而已,你们丢了一切,国家、人民、信仰,你们都丢了,皇帝逃到荷兰,留下满地废墟和遍地的尸体!还有不认识我的儿子,和心碎的我……”
“直到元首改变这一切,直到我们横扫欧陆,我的心才好受一点,你知道么,哈,你不知道,你只是一个愚忠的老混蛋。”舍纳转过身去,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旧叙完了,该说说了吧老哥哥,你既然都跟皇帝皇储告了别,也就没负担了,说吧,看在一起战斗过的份上,说完我亲自送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