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突然站了起来,他直直地看着老黄:“我也去。”
肯定是老黄的话刺激到了他,他怎么能允许他心中的神遇到危险呢,但我们没有同意或拒绝的权力,他为的不是我们。
“那很危险。”
“随便你。”
我和老黄同时开口,我不想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老黄的声音却完全盖过了我,他没什么表情,他甚至觉得多一个人还多了个帮手。
我也不想把老黄想的如此阴暗,他或许是觉得无所谓吧,这是桑吉自己的选择,他不想干涉。
“如果你的神不让你去呢。”我开口。
桑吉犹豫了一下:“那就不去。”
听话真的是一个马仔最好的品质,只可惜他不会听我的。
屋里的气氛很尴尬,我们三个默默地脱衣服钻进被窝,天还没亮,我们何必讨论这些令人郁闷的话题。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佛系了,见过了那么多生死,我感觉每个人都随时可能倒在我面前,为未来的事担忧真的很不值得。
我睡不着,老黄和桑吉也一样,他们一直在动来动去,我知道他们心里肯定也是不安的。
失眠一直持续到天亮,外面的雪已经变小了很多,连乌云似乎都薄了。
我站在天井里,脚下是绵绵的雪,很厚很白,我仰起头看着天空,那些乌云正在风的推动下飘向南方。
风还是很大,气温似乎比昨夜还低,但雪花已经变得松散零碎,看来这场暴雪已经到了尾声,乌云准备把充沛的降雪带往南面。
我们要去的地方在北面,那里说不定已经晴空万里,伴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神哥从旁边的门走进来。
桑吉背了一个包袱,老黄背了另一个,神哥也背了一个很小的,只有我手里空空,我问神哥背了什么,他说是干粮。
我们决定把玉留在喇嘛庙,带着它太危险,如果掉到哪儿连哭都没地方哭,神哥没有拒绝桑吉,他大概是觉得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
我们一行人出了喇嘛庙,只见外面的雪山已经完全被大雪覆盖,对面山坡上我们曾走过的地方也是一片洁白,前天和狼搏斗的痕迹全都消失了。
我又看了一眼我们住了一晚的石头屋,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突然想起我们走的时候根本没关门,但现在门却关得很严。
我很快就释然,或许是被风吹上了,也可能是我记错了,这时候我竟然还有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和老黄拿着工兵铲,桑吉拿着登山杖,神哥什么也没拿,但他却走在最前面。
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走着,他走的方向不是正北方,老黄和桑吉都没开口,我却觉得一头雾水。
“你知道路在哪?”我问了一句。
神哥没有回头:“我感觉得到。”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觉得自己真是多事。
离开了喇嘛庙的山谷,路顿时变得难走起来,雪很厚,一直到我的大腿,把脚抬高又很费力,我只能踢踏着雪,像个孩子一样。
我们一脚下去根本踩不到冰,脚下不是很滑,只要稍微小心一点就不会摔倒,天空还是阴的,但雪几乎已经停了,只飘散着零星的雪花。
风还是很大,吹的人站不住脚,山坡上的雪被风一阵一阵的扬起,像雾一样弥散拍打在脸上。
我看着神哥半边裸露的臂膀就觉得冷,但他却比哪个人都温暖,我走在他身后都能感觉到从他背上散发出的热气。
我们三个的衣服全都洗了,现在穿着是喇嘛服,藏红色的衣料下是厚厚的毛里子,唯一的缺点就是下摆太长了,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我们不应该穿喇嘛的衣服,但庙里实在没有别的可穿,我觉得神哥应该有,但喇嘛们肯定不会找他去要。
我回头看了一眼老黄和桑吉,感觉特别想笑,桑吉倒还好,老黄的样子滑稽得不行,他现在倒真成了假和尚。
“笑个毛,嘴灌风肚子疼。”老黄念叨了一句,这是我父亲在我小时候经常说的。
我笑不出来了,低着头默默跟在神哥后面,他走的很快,就像在平地上一样,这里是从未有人走过的地方,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会踩到冰洞。
我感觉很诧异,低头盯着他的脚,他落脚的时候很正常,完全看不出异样,只是有时候落下去又会迅速抬起来,绕过那个地方。
我不敢去试探他没踩实的地方,我觉得那下面一定有危险,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们走过的路比桑吉带我们走的陡峭危险得多,但我却比那时候安心。
或许是因为神哥一次都没有出岔子吧,我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避过的冰洞,但他真的很靠谱。
行程顺利不代表不累,虽然是行走,我的脚依然像灌了铅一样重,我待在喇嘛庙的时候一点也没有高反,我还以为自己已经适应,现在那种憋涨的感觉却又一次袭来。
我们已经翻过了好几座雪山,我感觉氧气越来越稀薄,这里的海拔在逐渐升高,我不停地喘着粗气。
没有人喊累,我也不敢,我弯腰捧了点雪送进嘴里,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雪已经完全停了,阳光照在雪山上格外刺眼,我感觉有些睁不开眼,总感觉有泪要流下来。
我心里发慌,这是雪盲的征兆,我们没有了护目镜,双眼暴露在充满紫外线的地方很危险。
老黄在身后拉了我一把:“低头。”
老黄肯定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但我完全低下头就特别没有安全感,我能感觉到老黄在后面拉住了我的衣服,我看了看前面的神哥,犹豫一下也拉住了他。
他完全没有反应,好像察觉不到一样,他依然走得平稳,时不时地改变方向,他走的都是一座山上最好走的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确定那个村落的位置的,他明明一次也没去过。
他说他感觉的到,我不明白他是怎么感觉的,就像在瓦琼拉山就感觉到我一样,我觉得他和那块玉有着非比寻常的联系,但现在玉在喇嘛庙,他感觉到的又是什么?
我的脑子是混乱的,缺氧带来的是不断的头晕和眼前发黑,我们走到一个避风的山谷下,神哥终于示意休息。
我一屁股坐了下来,神哥拿过老黄的包袱,熟练地用酒精炉烧水,然后打开他的包裹,从里面取出几块干肉,掰碎了扔进锅里。
我看着他忙活,头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老黄似乎想问他什么,却也忍住了。
他会说汉语,会用这些东西,他一定在雪山外生活过,但桑吉听说过的神的传说从他爷爷那时候就有了。
他不是神,也不可能活那么久还不衰老,他丢失了过去的记忆,他本身就像是一个传说,神秘又有着引人沉沦的诱惑。
水很快就咕噜噜的冒起了泡,但一点都不热,这里的海拔太高了,我们捞出泡软的肉吃,却完全吃不出这是什么肉,老黄又重新烧了一锅水来喝。
好在这里很干净,冰雪常年不化,细菌也很少,低温也有其好处。
我们重新上路,除了高反和劳累,一切都很顺利,太阳落山之时,我们找了个可以避风的小山洞休息,我们又不是去救人,没必要那么赶。
白天的温度肯定是零上,一到夜里温度就迅速降下来,我们三人缩成一团靠着山壁,神哥独自一人坐在洞口,旁边就是厚厚的积雪。
他真的一点都不冷吗?
我看着他,似乎要把他看穿,我真的很想钻进他的脑子里,看看里面都有什么秘密。
身体的劳累让我很快就睡着了,迷糊中我感觉到一阵尿意,睁开了眼睛。
外面的月光照在雪地上很亮,我揉了揉眼,却是心里一惊,神哥不见了。
我慌忙转头去看,这个洞很小,他不在里面。
这么晚了他会去哪?
我心慌极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来到洞口向外张望,只见在对面的山巅上,神哥正坐在那里,他的身边趴着一匹巨大的白狼。
他们看起来是如此和谐,皎洁的月光照在神哥的白发上,美轮美奂,熠熠发光,那匹白狼在月光下犹如神兽,似乎眼眸里都是温柔。
我没法形容眼前的场景,这一幕真的是太美了,就像现实里的童话,如果我是女孩子,肯定会爱上他。
夜空很美,明亮的月光也挡不住群星争辉,灿烂的星河就像梦里的场景,我来到藏区这么多天,竟没发现这里的夜空是如此美丽。
神哥看到了我,那匹白狼也看到了我,我能认出那匹白狼就是曾经袭击过我们的狼王,但我竟没感觉到害怕。
原来我心底里是那么信任神哥,尽管他曾经让狼群袭击我们,但我就是觉得他是好人。
我感觉自己很傻,却又很固执,我明明已经被骗过那么多次,但就是觉得他不会骗我。
狼王看到我,长啸一声就隐没在雪山后面,神哥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感觉自己打扰了他们,又忍着尿意缩回了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