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还对单独救出妻子抱有一丝希望,现在却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旦被发现,他不觉得自己还有第二次逃脱的机会。
关押他的小楼就在村子的最外边,右边是一条山谷,将村落和旁边的雪山相隔。
村子正中间有一座平坦宽阔的桥,一直延伸到湖里,却并没有修到对面的雪山,只是断在湖中间。
在那座桥的尽头,湖心的位置,有一条船,已经被冻住了。
阿旺粗略地看了一眼,这个湖四面都被雪山包围,只有村落的这一面坡度较缓,其余三面单靠脚力是不可能上下的,他现在所站着的谷口,应该是进出村子唯一的路。
他快速跑到谷口,看到那里有很多脚印,还有拖拽的痕迹,他们的确是从这里被带进来的。
他没有犹豫,沿着山谷狂奔起来,幸亏最近几天没有下雪,所有的痕迹在月光下无比清晰。
他暗自庆幸,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把妻子救出来。
他们走过的路一定是安全的,这让阿旺节省了很多时间,他沿着那条拖痕一路跑去,平坦的山谷,陡峭的雪山,都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他很累,很饿,很冷,他已经离那个村落很远了,他开始在路边发现自己留下的麦粒记号,这让他有了更多的信心。
他一直在前行,跑不动了也没有停下,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听使唤地摇晃,感觉自己的脚步变得踉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他早一分找到帮手,救出妻子就多一分希望。
风很大,他开始支撑不住,好几次都从山坡上滑下来,天已经亮了,他站在一座山上望去,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雪山,没有一个人影。
阿旺感觉自己再也走不动了,他下了山,窝在一处避风的山谷里,捧起雪送进嘴里。
他的手和脸都冻得麻木,腿脚也几乎没有知觉,但嘴巴深处是温暖的,雪送进嘴里,他立时感觉一股凉意冲上头顶,让他清醒起来。
他用力捶着腿脚,站起来继续前进,那些脚印和拖拽的痕迹已经不太清晰,阳光很充足,雪已经开始融化了。
他必须尽快地走,现在路边还有记号,等到了没有记号的时候,他就只能根据这些痕迹前行,如果痕迹消失,他肯定会迷失在雪山,冻死在这里。
阳光总比暴风雪好,如果下雪,这些痕迹会消失得更快,风雪也会阻碍他的前行。
千万不要下雪,他心里祈祷着。
阳光照在身上很温暖,阿旺感觉自己的速度也快了起来,等到他做的麦粒记号彻底消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这里离桑曲村不算太远,是他夏天放牧时经过的地方,尽管冬天不会进山,他依然能根据地形判断出来。
阿旺心里很高兴,那些杂乱的脚印还能勉强辨别,他又翻过了一座山头,却停住了。
脚印还在,一直通向他家,但他觉得不应该回家找帮手,村子里除了他家还有三户,加起来也就十几个人,那些袭击他们的家伙如此凶狠,还有那么多人,他不能带着别人去送死。
阿旺想了想,改向喇嘛庙的方向行去,喇嘛庙里有护寺的罗汉行者,比起村民更靠得住。
而且喇嘛庙是神圣的地方,喇嘛们是神的使者,他觉得带着喇嘛去救妻子,那些恶徒或许会忏悔,不是到最后一步,他也不想引起冲突。
最后的这段路走得很辛苦,他好几次都滚下了雪山,好在喇嘛庙是他每年都会去的地方,他熟悉路况,倒不至于迷路或掉进冰洞。
他到达喇嘛庙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几乎是趴在喇嘛庙门前敲的门,仁增喇嘛听他讲完,立刻就决定带着喇嘛们去救米玛。
阿旺太虚弱了,但救人要紧,没有他带路喇嘛们也找不到地方,一个高大的罗汉背着他走在前面,由他指路。
直到上路,阿旺才同意喝水吃东西,行者背了他几个小时,他觉得自己已经恢复,要求自己行走。
仁增没有勉强,阿旺开始在前面带路,仁增总觉得心里不平静,他有预感,这次不会那么顺利。
但他不能凭着一个预感就放弃救人,他带上了庙里所有的罗汉喇嘛,一共有九人,这些罗汉常年手持精铁禅杖,力大无穷,挥一下就能击碎狼的头骨。
但这是最坏的打算,他也不知道那个村子里究竟是什么人,佛法忌杀生,他希望能依靠佛法震慑他们,如果真的是穷凶极恶之徒,那就另当别论。
阿旺走得很快,他甚至想跑起来,仁增只能劝慰他。
风越来越冷,浓重的云遮蔽了湛蓝的天空,看来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
仁增心里越发不安,他让喇嘛们加快速度,如果阿旺留下的记号彻底消失,他们很难找到那个村落。
一行人走了一个白天,又走了一个夜晚,狂风开始裹挟着大雪袭来,霎那间天昏地暗,所有的记号和脚印都消失了。
脚下变得举步维艰,风雪是如此大,所有人都不得不弯下腰才能前行,雪不断地吹在脸上,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阿旺红着眼,他根据时间判断这里距离那个村子已经不远,但他还是没法找到正确的路。
雪山上地形单一,看来看去基本都是那个样子,晴空万里还好,现在风雪交加,地形一变,四周能见度又低,迷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阿旺很绝望,坐在地上狠狠地捶打着雪,他凭着记忆只能走一个大致的方向,冬天风雪中进山真的会死人,这么多喇嘛跟着他冒险,他又不甘又愧疚,眼泪流下来,很快就结成冰。
仁增闭上眼,他仿佛能嗅到空气中的动荡不安,在这雪山深处,隐藏着邪恶的气息。
暴风雪下了几个小时就停了,天空又恢复了晴朗,阿旺四处张望,他已经完全看不出这是哪里,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样的地形,他们彻底迷路了。
太阳出来就能分辨方向,仁增决定北行,如果真的错过,那也是天意如此。
阿旺流着泪答应了,他的信仰让他选择相信仁增。
仁增的判断没错,当他们又翻过两座雪山的时候,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时高时低的诵念声。
那绝对不是诵经声,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听起来就邪恶无比,像是古老的秘教在进行诅咒。
一行人加快脚步爬上山顶,只见下面就是阿旺所说的村落。
但他们的路终究是偏了,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村落左边的山头上,前方是几乎垂直的高崖,他们根本没法下去。
但村落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众人伏下身,露出头看着下面,眼前的场景让仁增感到恐怖。
下面是一个很大的湖,阿旺说过它已经结了冰,现在却是波光粼粼,没有丝毫结过冰的样子,湖底似乎有很多东西,但反射着阳光难以看清。
仁增看到了阿旺所说的那座延伸到湖心的桥,而现在,那座桥头上正竖着一个十字木架,一个脱光了衣服全身赤/裸的女人被绑在上面,不停地哭喊。
气温很低,女人不知被绑了多久,全身已经发青,她身后燃着一堆比人还高的篝火,有一个涂了满脸油彩的人正围着篝火跳来跳去,嘴里不停地诵念着,声音极大。
这是一个很瘦的人,他脸上抹着白色的油彩,画成了骷髅的样子,脖子和手也被画上了相应的骨头,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一副骨架在跳动。
他的头发很长,杂乱的披散着,头发挡着半边脸,看起来更是恐怖,他穿了一身纯黑的衣袍,十分宽大,跳起来好像随时都能从身上脱落。
他的身后是十几个村民,全都穿的破破烂烂,头发也杂乱不堪,仁增数了数,只有十五个。
村里的确有五六十座房屋,但村民的数量未免太少了,仁增仔细看去,只见这些村民一动不动,就像死人一样。
但他们离得太远了,尽管天气晴朗,他还是看不清这些人的表情,但这种模样,像是在进行某种祭祀。
那古怪的诵念声传进耳朵,仁增感觉头晕得厉害,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只知道这是邪恶的东西。
这整个村子,都流露着不祥的气息。
“是米玛,是米玛!”阿旺叫起来,满脸焦急。
他们一定是在进行一种邪恶的祭祀,仁增不知道他们准备将米玛怎么样,看现在的势头,不是想要烧死她就是想要淹死她。
仁增必须阻止,他站了起来,对着下面大声呼喊,劝他们放人。
村民们毫无反应,只有那个巫师一样的人抬起了头,他直勾勾地向仁增看来,仁增只感觉一种邪气瞄准了自己。
仁增继续相劝,那人却全然不理,他嘴里念叨着什么,是一种仁增听不懂的语言。
他看起来很生气,他认为仁增打扰了祭祀,他向着村民挥舞着手臂,那些人便齐齐抬头看向仁增,抬起手臂有规律地乱舞,像是驱赶一般,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