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捷达疾速行驶在省道上,唐钊蜷着身体躺在后座上,一根安全带胡乱固定在他的身上,不至于让他从座位上掉下来。他的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干涩的起了一层白皮,喉咙下一意识吞咽着,眉头却深深蹙起。
中年妇女坐在副驾驶上,回头望见心里不忍道:“老王停车休息一会吧,那个小伙子想喝水。”
男人嘴里叼着烟,目光往后视镜望一眼,愁眉苦脸道:“都怪你烂装好人,车里的水都被他喝没了,我现在还渴着呢,这荒无人烟的我上哪给他找水喝,在等等吧,我记得前面有条岔路口,里面有个小村子,咱们去那里歇歇。”
女人叹了口气,说道:“那你快点开,注意安全。”
“知道了。”
唐家村
一辆蓝色马自达开进村落,颠簸几分钟后在一处平房门口停下,陈晨,梁浩,郝仁还有谢彪从车上跳下来。
郝仁环顾四周,好奇道:“这里就是唐哥的家吗?”
陈晨指着东边一所民房说道:“那里是我家,我和唐钊从小就是邻居,咱们进去吧,一会见了唐钊的舅爷爷,你们什么都不要讲,一切有我来说。”
几人点点头,推开院外的木头大门,一行人走了进去。
舅爷爷还是老样子,一身白色练功服,此时正坐在房根底下纳凉,身下的太师椅一晃一晃好不自在,嘴里时不时抿上一口茶水,惬意的眯起眼睛听着收音机里的隋唐演义。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老人半眯的眸子徒然睁开,锐利的烁光一闪即逝,旋即和蔼的笑了起来。
“你是小陈家的闺女吧,今天不用上学吗?哎呀,你看看我这记性,今天是礼拜天。你是来找唐钊的吧,不过那个小兔崽子现在不在家。”
陈晨听着老人家絮絮叨叨的话,突然感觉鼻子一酸,勉强露出一丝微笑道:“舅爷爷,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个都是我和唐钊的同学,今天特意过来看看你老人家。”
“嗯?”舅爷爷眉毛向上一挑,老爷子活了八十年什么事没见过,陈晨刚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的小孙子八成是出事了。
“那个小兔崽是不是惹祸了?”
“是……”陈晨犹豫一下说道。
“那他是进局子了还是把人打坏了?”老家伙一脸淡然的躺在太师椅上,没有形象的翘起二郎腿问道。
三个男生面面相觑,这就是唐哥的舅爷爷吗?嗯……果然不一样,难怪能调教出唐哥这种怪物。
陈晨看到老人家吊儿郎当的样子,即使心里悲伤也不禁莞尔起来,深吸口气摇头说道:“都不是,他失踪了。”
摇晃的太师椅停了下来,舅爷爷突然坐直身体,脸上那缕玩世不恭彻底消失不见,有的是一片阴晴不定,语气沉重道:“失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晨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走到舅爷爷身边蹲下抽泣道:“他……可能死了。”
“啊?”舅爷爷一脸惊愕,不可思议的看着陈晨:“你说什么?死了?他怎么就死了?”
郝仁推了梁浩一把,谢彪低声道:“浩子还是你说吧,嫂子目前的状态怕是说不明白了。”
梁浩点头,硬着头皮走过去,先对老人家行个礼,做个自我介绍,然后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直到说完国家a级通缉犯张某的尸体从北江里打捞出,这才长长出了口气,余光偷偷打量舅爷爷的神态,他生怕老家伙受不了刺激突然背过气去。
还好,舅爷爷没有太大的反应,除了雪白的眉毛深深蹙起外,老人家始终一脸平静的听着。
呼了口气,舅爷爷拍着陈晨的肩膀叹息道:“好丫头,是唐钊那个小崽子辜负了你。”
陈晨摇头,擦掉泪痕说道:“我不怪他,能跟他在一起我感觉很幸福,而且我相信唐钊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舅爷爷张了张嘴,苦笑一声:“痴儿啊,行了丫头,你以后好好学习,如果唐钊真没了,将来你要找个比他更好的男人。”
“可是舅爷爷……”
老家伙打断了陈晨,站起来说道:“走吧,我送你们出去,以后没事不要过来了,你们这些孩子还年轻,未来有很多的事情需要你们去完成,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这个老家伙身上了,听话都走吧。”
梁浩扶起了晨晨,一行四人沉默的离开小院,直到小院的木头大门关山,舅爷爷清明的眸子里才落下两行浊泪,这一瞬间仿佛又老了十岁,挺拔的身板弯了下去,颤颤巍巍的回到房檐下,坐在那张陈旧的太师椅上。
不知过了多久,舅爷爷泪痕已干,望着院子里那棵樱桃树喃喃自责:“昭君啊,舅舅对不起你,我没有照顾好小钊,是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舅舅对不起你啊,将来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你,我要去找小美,但愿她还能记得我这个舅舅,小钊他不能白死,这个仇必须要报。”
……
白色捷达车驶入一个村子里,村口的树根底下拴着一头老黄牛,坐在牛旁边的老大爷嘴里叼着烟袋远远瞄了一眼,旋即垂下眼皮拿着树枝驱赶牛身上飞舞的蝇虫。
车子停在老人旁边的土道上,卷起一层灰尘,一对中年夫妻下了车,来到老人身边亲切问候,笑着说了一些话,然后男人掏出一根芙蓉王递过去,老人拿着烟望了望,顺手把烟别在耳朵上,站起身一摆手,向身后的院子里走去。
中年夫妇面带喜色,赶忙回到车上,把车驶入院子里,二人打开后车门小心翼翼把躺在里面的年轻人抬出来,然后一左一右架着青年的两条胳膊进了屋。
“里屋有张床,把他扶进去吧。”老人倚在门框上,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唐钊说道。
中年夫妇点点头,把唐钊送进里屋的板床上,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模样猥琐的中年大叔揉着肩膀抱怨道:“嘿,这个小子看起来没有几两肉,没想到还挺沉。”
“刀子嘴豆腐心,你就不能少说几句?整天的满嘴胡了了,明明自己做了件好事,最后因为这张破嘴把人都得罪光了,你说谁还能记住你的好?”王嫂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我去弄些水来,你把他的衣服都脱了,然后把从县城买来的药给他敷上。”
老王咧嘴苦笑,愁眉苦脸把唐钊脱个精光,只留下一条贴身裤头。
“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啊,出门在外遇见这么一件晦气事,这不是出师不利嘛,完了完了,这趟买卖八成要黄,回头得找个大仙儿给我掐掐运势……”老王蹲在门口点上烟,神神叨叨嘀咕起来。
王嫂胳膊下面夹个水盆,左手端着一个葫芦瓢,里面装满刚从井里打来的凉水,刚一进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给老娘起来,整天信那些虚无缥缈的黄大仙,你就不怕有一天被脏东西锁了命。沙楞的起来,拿条毛巾给他擦擦身子。”
老王个头矮,模样长得有些猥琐,没有半点北方汉子高大的气质,而且他还是一个非常惧内的人,此时见家里的母老虎发了威,不敢再发牢骚,从老婆腋下接过水盆和毛巾,手脚麻利的给唐钊擦起了身体。
王嫂哭笑不得,心里却发甜,老王虽然长相不咋地,可是对她真是没话说,二人结婚十几年,很少有红脸的时候,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给老王生个孩子,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随着年龄增长王嫂心里的遗憾越来越重,即便这样,老王依旧没说什么,一如既往的惯着她宠着她,就算她人到中年没有了年轻时的美丽也始终如一。
王嫂心里叹息一声:如果不是自己年轻时在外面胡乱混社会,为了不值得的男人堕了几次胎,现在我们也会有个完整的家,老王也不至于看到别人家可爱的小孩就变得眼睛发直。
老王擦好唐钊的身子,然后给他重新换药,手上打着绷带,突然看到媳妇目光呆滞神游天外,咧咧嘴无奈道:“我说祖宗呀,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他喂水啊,没听他都喊半天了么。”
“啊?来了……”
夜晚,夫妻二人留在老人的院子里吃晚饭,为了招待客人老人特意杀了一只鸡,一锅烙饼几根大葱,还有满满一盆小笨鸡炖蘑菇,量大简单的农家菜让夫妻二人胃口大开,临了,老王大方的给老人留下二百元钱。
老人的房子不大,东西屋两间厢房,中间是个灶台,老人自己住大屋,唐钊睡在小屋,老王夫妻最后只好在车里委屈了一夜,第二天醒来,二人的腿脚都麻了。
凌晨的村子,一缕缕炊烟顺着烟筒飘向空中,起早的孩子们背起书背骑着自行车去上学,村民们扛着农具下田劳作,几只大黄狗组成团在村子里四处乱串,看到哪里有可以吃的残羹剩饭顿时一翻哄抢。
老王夫妇吃过早饭,又给老人扔下一百元钱,然后架着唐钊上了车,把他重新绑到后座上。
老王发动车子,放下玻璃笑道:“大叔谢谢你了。”
老人叼着烟袋,手里攥着半盒芙蓉王咂咂嘴吧,挥手道:“一路小心,越往南走道上越不太平。”
老王笑了笑,一脚油门踩下,白色捷达晃晃悠悠出了村子。
车子在省道上疾速行驶,中途加了一次油,王嫂趁休息的时候给唐钊换了药,眉头却深深蹙起,从他们把唐钊救下那一刻起,这个年轻人始终没有醒来过,此时他的外伤虽然稳定下来,不过脑门却开始发烫,苍白的脸上升起一层红润,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车子重新上路,老王无不担心说道:“媳妇你说他会不会死在咱们车上,要是这样咱们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小子身上什么都没有,万一死了警察问起来咱们都不知道他是谁。”
王嫂平静道:“放心吧,他只是发烧了,没什么大事,应该是外伤加上被水浸泡引起的伤寒,一会到了边境买点退烧药就好了。”
“你说他是什么人?”老王犹豫一下说道:“他身上全是刀伤,肩膀上的贯穿伤明显是被枪打的,这得有多大的仇能把人伤成这样啊。”
王嫂横了他一眼说道:“小见多怪,咱们年轻那会不也是这样。”
老王呲牙一笑,脸上露出一抹缅怀道:“想咱们年轻那会真好,逍遥自在,没有烦恼和束缚,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可惜再也回不去喽。”
王嫂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温柔,深深望了一眼老王,一缕缕回忆在脑海中过电影一样浮现。
车子越往南开,温度越来越高,第二天,白色捷达车在一处云南小镇停下,夫妻二人匆匆买了一些补给和药品,给车重新加满油后向德宏州出发。
下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烤的地面发烫,空气也变得黏黏的,好像蒸笼一样让人大汗淋漓。
德宏州一处狭小的土道上,一辆白色捷达风驰电擎驶过,后面扬起一片土灰。
老王神神叨叨兴奋道:“走过这条小路,前面就是缅甸了,但愿大仙儿保佑,这次让我可以淘到一些好东西。”
王嫂沉默道:”老王,干完这票我们好好过日子吧,咱们虽然没有贩毒,但是从缅甸把翡翠运回国内贩卖也属于走私,万一被边境武警抓住,足够判我们几年了。“
老王满口答应道:“这些年小打小闹也攒了不少钱,等跑完这趟我们就收手,然后盘个饭店好好过日子。话说回来,你不要总是提心吊胆,不就是一些翡翠么,我们每次只运回来小量一批,放心吧没事的。”
王嫂张张嘴,最后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