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抱着阿方,疾步上前,向郭家众人致意,他新奇的目光停留在少姝身上:“少姝姐姐早安,咦,你今天的穿戴好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少姝回道,连小孩子都懂先敬罗衣,还有什么好说,她的目光扫到了一旁少妍得意的神色,不觉暗笑。
少姝捏动小阿方的手,逗弄着笑嘻嘻的娃儿,“乖阿方全好了?瞧这肉嘟嘟的脸蛋,气色多好!”
“托赖托赖,我奶奶成天念叨着多亏了思医师妙手哩!”阿圆十分客气,“大家在池边等我们兄弟,公子姑娘们还请慢行赏玩。”
“这一路熙攘,不比平时,抱着弟弟要小心呐!”少姝高声嘱道。
王文娟停下脚步,用团扇遮住日光,辨认半天山坳间山岚氤氲的庙宇,问道:“少姝,那是什么所在?”
“嫂嫂说的那里么,是‘歧仙庙’,山上唯一供奉狐仙的庙宇。”少姝回首笑答,王文娟头一回上山来,自然要为她解说解说。
子猷答:“所谓‘无狐不成村’,百姓们供奉狐仙庙,是为保一方平安,相传狐仙为当地人做了很多好事,才会郑重立庙纪念。”
“哦,都有些什么灵验好事,可否告知一二?”
“说来也怪,大家从来是这般口口相传的,但若要打听桩桩件件的底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都只说此庙香火旺盛,从无间断。”子猷据实以答,实则心中亦有隐隐绰绰的疑团。
“立庙是在哪朝哪代?”王文娟想借由溯其往史,找寻蛛丝马迹。
“嫂嫂这可问住我了,”少姝面呈难色,秀眉微微蹙拢,“管家爷爷他常来庙中上供,兼做扫洒事务,多年如一日,尽管如此,他也没跟我们说起这件事,也许年代太过久远,连他老人家也未必知晓?”
“哦,如此说来,此间果然奥妙高深,”王文娟看到许多香客正从庙门鱼贯而入,不觉心生敬畏之情,“从这里到源神庙,可还有一段路程?”
“是,源神庙建在源神池上方,是此山最钟灵毓秀之处。庙中供奉大禹,说来有意思的是,歧仙庙建在源神池下游,与之高低呼应,如同在亲人身侧默默守护一般。”少姝的语气中饱含诚挚,可见在她心中,这已是某种坚定的认知。
“狐歧胜山水,每观有新意,”少婵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真真地传过来,还接着自说自话,“唉,年年能来这里过节的人们,可真好福气呦。”
她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令大家侧目。
看到眼前的突变,少姝纳罕,低声问身边的少妍:“少婵姐姐怎么了?”
少妍靠近些,捏着嗓子,言简意赅告诉她:“姐姐秋天就要行大礼了,与徐家定下的日子。”
少姝嘴上没说话,心里却在犯嘀咕,那么这一回,是推无可推的了?原来,她早知道婵姐与郭宅世交——豫章徐氏定有亲事。近些年,郭家长辈开明,纵得少婵“矫情任性”,婚期因她一再延宕,或推说身体不适,或推说世道不稳,总之凡能想到的,皆无所不用,饶是如此,眼看的,就又要到“那日子”了。
看着娟眉细眼的少婵姐姐,脸上泛出郁郁不解的神情,少姝沉吟,她很想温言安慰,可自己心里一时也空落落的,想到这么标致清丽的姐姐,她打小如跟屁虫般黏着玩耍的温柔姐姐,就要离开郭家了,虽说谈不上生离死别,可是像豫章那么远的地方,她忽然有些难受,也有些寂寥,竟不知说什么好。
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少姝只好这样反复思量着,定定心绪,当然,她在这样想的时候,从来没把自己算在内。
心里烦乱,更嫌人群嘈杂,少姝沉吟片刻,干脆提议绕道:“我还知道几处,虽说貌似峻险,行人疏落,却也不难走。”
子献先表赞成:“有那样好的清静秘境,少姝还不快带我们去,我最头疼这样挤来挤去的,不是看人,就是给人看!”
思霓听到,忙赶上来,忧色阻止:“快不敢听她的,那些山路她走熟了,如履平地,几位姑娘可不行,万一迷失了怎生是好?!再说,就算挨到了源神池,一路乱枝杂石过来,你们簇新的衣裳鞋袜不是白糟蹋了。”
少嫆大大咧咧伸出灰扑扑的一双锦履:“三婶,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去看看平时看不到的山色。”
“也许奇秀之路,唯有迷失了才能闯入。”少婵歪着头,语气悠悠然,“十有八九,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肆’了呵!”
“少婵姐姐这算是给误步歧途注脚新解了。”子默嗤嗤笑着,顾左右而言他,“有深谙门道的少姝姐姐引领,无异于在自家庭院闲逛,想迷失也办不到吧?”
“三婶,你看他们多有兴致,哪怕绕远路呢,说不准歧途上更能领会到不同的意趣。”
争论不晌,思霓也不想扫他们的兴,只得无奈应允了:“好,好,说不过你们,随了这丫头去‘寻奇’,各需切切小心。对了,文娟,你无论如何要留下来走大道,抱着孩子,我实在不放心。”
王文娟乖巧依言,眼神却十足遗憾,活像错失了玩具的大玩童。
只剩少妍犹自彷徨去留,她又心疼衣履,又不甘心落单,进退两难的窘迫,完全铺陈面上。
少姝看在眼里,向她扭出个顽皮的鬼脸:“少妍姐姐可是担心山路崎岖?那便陪着嫂嫂作伴好啦,待会儿我们走远,不兴后悔的呦!”
经她一激,少妍干脆豁出去了,立马放出豪语:“去就去,打量我不敢么?!”
说话间,她疾步赶上了兄弟姐妹们欢快的步伐。
众人紧随少姝,约摸半个时辰,步入一道翠影遥连的山谷,果是人迹罕至。
这条路出其不意地自由延展着,时而开阔平坦,能轻松地慢 步观赏,时而狭比肩宽,又忙不迭地踏草弹枝,然有啁啾鸟鸣不绝于耳,百道清泉散布脚下,涓涓淙淙,叮咚有声,虽说走来个个辛苦,淌汗不绝,却都觉得适意舒泰。
因脚程有高低,渐渐的,这几个人也分出了前后,但还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
少婵频频流连,她动辄便驻足不前,或是出神地望向幕天席地的翠色,或是细观那水草铺陈的溪流,尽管独自出神,不多时,裙裾上沾染了点点泥花,别人都不敢轻问她到底寻思什么。
但停的次数太多,终于引出了子献的满腹牢骚。
少婵老实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姐姐我本来就是个慢性子,跟着你们反而没有过足了瘾,几时,我一个人上来正好!”
一直不远不近跟着她的少姝忙凑上前来,讨好笑道:“怎么能一个人上来,还有我陪你哩!”
少婵捏捏妹妹的手,明了她的善解人意。
子献自知惹不起,悄悄地走到前头找子猷去。
不小心,他一脚踩上了湿滑苔藓,刚努力稳住后仰的身子,便咕哝着同大哥诉起苦来:“少婵姐姐这是怎么了,随便什么话都能引得她炸毛,不止一回两回了,可见我是个好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