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刻钟,陈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送到苏溪面前,“苏大夫,厨房预备得匆忙,再吃些汤面吧。”
青花瓷在面碗,麦黄色的面条,粉色的肉片堆了不少,还有两个水煮蛋……苏溪捧着有些烫手的面碗,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条,眼圈突然就红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初一时,爸妈车祸突然离世,留给了苏溪大房子和大笔存款。
在亲朋好友为了私利争相领养她、大打出手的那些日子,苏溪守在大房子里、自带乌云罩顶的阴郁,冷眼旁观,一滴眼泪都没流过。
直到外婆呵退了所有不怀好意的亲戚,搬进了那座空荡荡的大房子,无微不至地照顾,让苏溪又重新有了家的感觉。
每年生日,外婆都会给她做一碗手擀面,放上肉和水煮蛋;也是外婆替她守住了原本属于她的遗产,她才能继续自己的医生梦。
在她看来,这是比任何生日蛋糕都美味的东西,是外婆的爱和心血。
终于,她大学毕业,可以好好报答外婆的养育之恩时,外婆却突发心脏病住进了icu病房,医生换了好几个治疗方案,都没有效果。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天,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icu里戴着呼吸面罩的外婆,只留下了一句话:“小溪,当个好医生。”
外婆的眼睛再也没睁开。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会为她在生日那天煮那样一碗面条了,甚至连梦里都没有过。
泪水和着面汤,就像前世的过往,都被苏溪吃得干干净净,等她抬头才知道,自己被盯了不短的时间。
周家三人被苏溪的样子给怔住了,她这是怎么了?
“我想外婆了,”苏溪还是笑得轻轻浅浅,心里苦涩难当,“多谢周夫人的款待,我吃饱了,想去休息。”
周夫人释然,作为当家主母,她看人一向很准,今晚可以安心地睡了,还是用心嘱咐:“苏大夫……把这里当自己家就成,有什么吩咐只管找陈娘。”
突然,院子里传来一声尖叫:“小姐,您不能进去!”
话音未落,花厅的门就被撞开,只穿了内裳的周冰握着一把锃亮的剪刀,像阵寒风冲进来,驱散了一屋的暖意,直奔苏溪面前质问:“谁让你救我的?”
“我死了,一了百了,死了清静。”
“谁要你多管闲事?”
苏溪的满怀愁绪瞬间飞走,哭笑不得地打量周冰这个美人胚子,只是现在像个疯婆子,一点也不美。
她不打算和周冰对峙,挥挥手:“周小姐,我为了救你和你家人,已经很累了。有什么事情,能不能明天再说?”
周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暴跳如雷,挥着剪刀在苏溪面前快速来回:“你们都看不起我!你们一个个都在看我的笑话……”
“冰儿,你胡说些什么?”周睿忍不住了。
“冰儿,你……”周夫人被气得够呛。
陈娘几次想冲过去,都被周冰的剪刀给逼退了,不停地念叨:“小姐,别想不开,小姐……”
“啊!”一声尖叫。
周家人再次目瞪口呆。
周冰摔趴在桌子上,苏溪将夺来的剪刀顺手给了陈娘。
陈娘拍着胸口不停地念阿弥陀佛,赶紧收了。
“你?!”周冰捂着撞疼的腹部,眼泪流得哗哗的。
苏溪皮笑肉不笑地回敬:“周小姐,你哥为了救你差点淹死,你娘为了陪你差点撞死。这些你是知道的!”
“这哪里是看不起你,分明是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自寻短见一次两次不够,还跳河!”
“周冰,你看不起自己,别赖在别人头上!”
“我哪有再三寻短见……”周冰眼泪汪汪地反驳。
苏溪一把拉出周冰藏在衣袖里的手腕,割痕明显,不止一条,只是割的位置不对,没有一道在动脉上。
周冰赶紧抽回手,敬畏又愤怒地望着苏溪。
苏溪忍不住毒舌:“周小姐,我已经精疲力竭。如果你再寻短见,一定能如愿的。”
周家人面面相觑。
“周夫人,周少爷,陈娘,我吃饱了,想先回房休息了。”苏溪浅浅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冰一眼。
“陈娘,还楞着做什么?赶紧送苏小姐回房。”周夫人吩咐道。
“苏小姐,请跟我来。”陈娘恭敬地在前面带路。
“谢谢陈娘。”苏溪谢人一向很真诚。
回到房间,陈娘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苏溪仔细检查了门窗,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这些年来,苏溪第一次梦到了外婆,一直慈祥又温柔地对她笑。
梦太美,不愿醒来。
就在苏溪好梦的时候,另一位苏大夫,杏和堂的苏芪却在祖师爷画像前跪着。
原因很简单,不知名少女救了周家少爷和小姐的事情,不胫而走;少女公然和苏小大夫叫板、救人不懈的事情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对少女身份好奇的;质疑杏和堂苏小大夫人品的;被西洋医术匪夷所思的手法震惊的……传遍了江州城的大街小巷,还包括城郊东边飞来峰上香火旺盛的大林寺。
杏和堂真正的坐堂大夫苏仁行正在大林寺,陪妻子吃素斋呢,忽然就听到了这么个消息,扔下碗筷,立刻起程。
杏和堂能传到第七代,靠的就是兢兢业业的医术和认真负责的医者仁心,苏芪这个逆徒是要砸了祖宗的牌子吗?
回到杏和堂,苏仁行与苏芪当面对质,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次的流言蜚语竟然全部属实,没有半点捏造。
“就因为那少女进来喊你一声伙计,你苏小大夫就受不了是吗?!”
“为什么你年纪轻轻,病人就称你苏小大夫?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杏和堂这块招牌!是病人对杏和堂的信任!”
“看到周小姐苏醒过来,还咒她挨不过五日?”苏仁行越骂越气,恨铁不成钢地拿着家法藤条对着苏芪就是一通抽。
第一次看到师父发这么大火,苏芪吓得不敢躲也不敢回嘴,硬挨家法。
“就在这儿跪着!没我同意不准起来!”苏仁行气得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是……”苏芪心里一万个不服气,周家小姐平日身子就不好,天寒地冻溺水,即使侥幸不死,她的脉相也细若游丝,能挨过五日才怪!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怎么可能赢得了他苏芪?!
只要五日后周家发丧,不,说不定三日就会发丧,到时……他还是苏小大夫!杏和堂的名声只会比以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