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浑浑噩噩的,他感觉自己明明神智非常清晰,甚至清晰到连自己的毛孔在呼吸的声音都能察觉到。
可他偏偏无法掌握自己的身体,仿佛灵魂出窍了一样。
这种感觉很无助,很恐慌,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他手臂受伤,几乎快要绝望的那一刻,要不是老兄弟仗义,他这辈子只能永远留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了。
可这次和那一次又不同,那一次,他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只能凭感觉察觉自己身体状况,当时他心里很明白,他完蛋了,手臂上被反器材狙击步枪的子弹擦到,是个人就没法逃过一劫。
这次的感觉,怎么说呢,是完全没有任何感觉,既没有好的感觉,也没有不好的感觉,他整个人是处于放空状态的。
念珠散发出幽幽的金光,肉眼无法看到——准确的说是旁人无法看到,杨帆却很清楚地看到一缕金光悄然升起,仿佛从念珠中逃出来一样,金光盘旋着,犹豫着,一丝一缕地慢慢通过念珠渗入血液,又通过血液涌入自己体内。
那是一种暖洋洋的,仿佛被温暖的清水洗涤着的那种感觉,杨帆的意识里在呻吟,太舒服了,如果这是天堂,那么,这一定是天堂中最温暖的地方。
骤然,金光渗入体内的速度加快了,杨帆感觉撕心裂肺的,仿佛从骨髓的每一个空隙中通过,从血肉皮肤的每一个细胞中穿过的水一样的力量拉扯着的疼痛,他感觉自己在颤抖。
酒吧里的音乐很嘈杂,没有人注意到,念珠中渐渐传出轻柔的琵琶声,那是一种极其古老,仿佛带着某种神秘魔力的音乐,在别人的耳朵里是无声无息的,却在无时无刻不在抵挡着每个人的灵魂。
杨帆的灵魂听到的却不是柔和的音乐,对别人仿佛催眠曲的琵琶曲,在他灵魂中震荡起来,却仿佛金戈铁马的沙场一样,那天雷般一声又一声敲打在灵魂深处的琵琶曲,宛如一条又一条的来自深渊的鞭子,猛烈地抽在他的灵魂上,他痛苦不堪,却无法发出声音。
铮铮两声,琵琶调变得高亢而尖锐,如果刚才的琵琶曲是杀伐的沙场,这两声就是短兵相接时的两个灵魂的炸裂。
一股逆血从心脏窜上喉咙,杨帆无法张嘴,牙齿被这一股带着强大力量的血喷的生疼,这股热血冲破口腔,直直打在对面傻了的那个拿着啤酒瓶的年轻人脸上,他感受到仿佛刀子割着一样的疼痛。
“杀人啦!”蓦然,旁边有人发出尖锐的尖叫声,鲜血,美女,酒,这是多么能引起慌乱的组合啊。
音乐戛然而止。
但琵琶曲却越发高亢了,方才那两声,不过是整个曲子的前奏。
叮咚,叮咚,秦筝般的音调,暗含无尽杀气,仿佛复活的大秦军阵扑面杀来,这一声,勾着杨帆的灵魂都在颤抖,这次不是痛苦,而是亢奋。
仿佛有人在耳边说:“拿起你的刀剑,跟着我,冲上去吧,杀死敌人,砍下他们的脑袋,让敌人的热血,鉴证我们的荣耀,来吧!”
杀意冲天!
此刻的杨帆才知道什么叫天地为之震怒,原本他以为愤怒的自己就已经足够恐怖了,可在这琵琶曲中,他听到的仿佛弥漫在整个天地间的肃杀,这才叫恐怖。
乐胜紧凑地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起来一样,杨帆完全忘却了痛苦,他只知道,在自己的身体里面,有一股澎湃至极的怒海浪潮在席卷着自己体内的每一个细胞空间,蛮横地破坏着原来的构造,又用原本的构造图快速重建着,他明白了。
这是念珠内藏着的巨大力量被自己的鲜血激活之后,它在霸道地重造自己的身体。
不过,这股力量好像并不想离开,它在为自己打造一个存在的容器!
不会被夺舍吧?
杨帆恐惧起来,他很光荣地昏死过去。
这段说来话长,实际上整个过程连半分钟都不到。
酒吧里安静的让人害怕。
行凶的那小子都吓傻了,灌了一肚子的酒精早就蒸发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句反复念叨的话:“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带血的酒瓶掉在地上的瞬间,杨帆仰面倒地,他脸色极其苍白,汗珠子连成了一串往下滴落,瞬间打湿了地面。
秦雨也吓坏了,她没想到会在这遇上杨帆,这让她有一种羞愧的理直气壮。
羞愧是因为昨天才因为去酒吧出了事情,今天又固态萌发跑来借酒浇愁了。
理直气壮只是对杨帆,你自己都跑来了,我为什么不可以?
不是,你自己那么窘迫都往酒吧跑,我自己有钱,为什么不可以来?
“傻看着干什么,救人啊!”那个妖媚至极的女人手忙脚乱地从旁边的小包里拿出一包东西,名字叫护舒宝,可想而知是干什么的。
但这东西据说防漏特别好,女人觉着,用来捂住伤口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忙不行,怎么说人家都是出于好心救她们的,这时候要是跑了,那还是人不?
捂住伤口后,女人伸手在杨帆鼻子下面一伸,转头一看,秦雨居然还在发呆,顿时大怒,喝道:“干什么呢?打电话叫救护车,你爱惜钱,我自己掏,怎么变成这么恶心的人了!”
刚才两人刚说到钱,秦雨说以后就不出去玩了,因为手里现在很缺钱,这就被记住了。
秦雨被误解了,倒也没解释,连忙哆嗦着拿出电话叫救护车,一看那几个人居然想跑,她也大胆,立马一个三连拍,怒道:“你们等着吃枪子吧!”
姓杨的要真被他们杀了,哪怕这帮人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这件事也决不能善罢甘休,她不是真的不愿意花钱,只是找借口拒绝好朋友的邀请而已。
那几个人本来打算跑,可酒吧是有保安的,这里出了人命,让凶手跑掉他们可就要承担责任了。
有人拨打了报警电话,但这已经没多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没多大本事却偏偏要强出头的家伙可千万别死了,要不然,有人觉着麻烦,有人觉着晦气。
秦雨帮忙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看着气若游丝的杨帆,很气恼地骂道:“没那本事,你强出什么头——刚有了一点钱就跑出来喝酒,怎么不喝死你算了?”
那女人一愣:“你俩认识?”
昨晚的事情没法说,秦雨支支吾吾道:“算是认识吧,他是归国华侨……”
“什么?还是华侨?”那女人大吃一惊,回头看着那几个打电话找救兵的年轻人,冷笑不已,恶毒地诅咒道,“王八蛋,还真色胆包天,看着吧,杀害归国华侨,这时闹不好就要找外交部出面,我也不会放过你们,别以为找你们领导就有用!”
她是既怕又气,这回真的发了狠了,一边焦急地等着,顺手打了个电话出去,就说了一句话:“你们政府的人杀了回国的华侨,还试图对我和一个大企业的老总施暴,你看着办。”
酒吧老板也急忙跑了过来,他本来想着私了算了,看那小子的打扮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送到医院就拉倒,毕竟那几个年轻人他可都认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听这个妖媚的让人无法不犯罪的女人打电话要报复,老板凑过来,打圆场道:“美女,事情没那么严重吧,不要闹大了都不好收场。”
说着,老板一指行凶的那小子,含着威胁道:“美女,这位是金大人的公子,家里的独苗。”
“金一龙的儿子?”那女人稍稍错愕了一下,继而呵呵一笑,道,“那可谢谢你了,本来还要托人打听这小子是谁。”
随后立马打出第二个电话,不知打给谁的,还是一句话:“老头,你手下金一龙的儿子杀了我的救命恩人,我要他偿命,告诉金一龙,他敢徇私枉法,我连他一块砍,你看着办!”
这气势,真把那老板吓住了,这什么人,连金部长都敢直呼其名,还威胁要人家独苗偿命,疯了吗?
只有秦雨知道这个朋友的能量有多大,她不关注结果是什么,现在就只有一个想法,姓杨的这小子可绝对不能死,仇都没报呢,他要是被一个小混混打死了,自己上哪找他报仇去?
黑暗中,杨帆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悬挂在空中的一幅画,那是一卷古老的画轴,画轴里,水墨简单地勾勒着一个神像,他认识这神灵。
敦煌莫高窟里,有反弹琵琶的她,有一飞冲天的她,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飞天。
飞天,既是神灵,又是动作,甚至演化成一种艺术,但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杨帆似乎曾经在哪里看到过飞天。
想了很久,他想到了。
在自己被兄弟们带着逃命的那段时间里,他在朦胧中听到过飞天的呼唤,她在眼前真真切切出现过。
琵琶曲还在继续,但此时已经早已不那么高亢激烈,杀伐凌厉了,有一种稍稍有些古怪,带着一点异域味道的乐曲正在缓缓弹奏着,曲调很连贯,一点儿也不生涩,有一种仿佛让人看到荒凉的黄沙古道中,缓缓地负重前进着的骆驼在听驼峰上的商人吹着羌笛的感觉。
是飞天救了我?
是的,是飞天救了我,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朦胧中,杨帆似有所悟,他似乎察觉到了,飞天化作了自己,自己也化作了飞天,他们再没有区分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