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早已习惯的一切,承受过应该或是不该承受的一切。当一个人需要去接受一件新事物时,究竟调整为怎样的一个心境,才能在一切扑朔迷离展开的同时说一声我可以?
人心如斯,也许只有在事态迸发避无可避时才警醒何为真实。
……
“那儿就是小伊同学的座位。”
班主任和蒋老师细声贴面的沟通有差不多两三分钟,直到蒋老师丢下手中的粉笔头慢慢将身子从讲台上走下离开教室,班主任才终于将视线放在了讲台下的我们身上。
目光沉静的冲着台下看了一眼,转过身,伸手指向教室第三排的那处空位时也向着那夫妇二人微微示意。
是要有多冷漠无情的现实,才能让一个人提不起分毫勇气去接受?
陈老师的声音固然不大,但在安静至极的教室里偏会有些刺耳,我甚至觉得这声音远超这世界给予过的冷漠,不然它又怎会如此轻易便结果了一个人生存的含义?!
“不!不要!”
怕是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沙哑声音给吓了一跳。就连站在讲台上的陈老师和那对夫妇也将目光下意识的投向教室后排。
教室后排的那道身影,像是突然间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而窝在角落里的那个少年,“他”,又究竟在做些什么?
……这世界上若是真的有人能够灵魂出体,怕是正与我此时的状态一般无二。
我甚至没有意识到在过度的紧张下已然发出声音,更没有发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间竟已从座位上慢慢站起。
兴只是不忍接受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沉溺在心海中的那份茫然,也终于在这本不该表现的时刻彻底迸发出来!
彭小伊是一个真切实意存在着的人,至少对我而言这教室里还残存着她躯体上淡淡的体温。我不知晓这一刻她在承受着怎样的苦难,但总归,她从不仅仅是我表面上感觉到的那般简单!
她不单单是我在这个班级里的一位同学,虽然我们没有过如朋友一般的相谈甚欢。可她在我心中却依然占据着一个无上隐秘的位置,我不曾说,更从未有过第三者的听闻!
“艹,这小子抽疯呢吧?”
“就是啊,他不会是被人给欺负傻了吧?”
一切都来得过于突然,也让教室里没缘由变得热闹起来。太多的人望着那道身影窃窃私语,也有人皮笑肉不笑的靠在座位上等待着看一场好戏。
没有人会理解到“他”内心那份无从诉解的情感,更不会有人知道,有个名字对她而言,真正的意义又是哪般!
“额……张小天同学?”陈老师亦是好不容易由那份茫然中醒转过来,疑惑着望着那少年身影。那素来安静不曾给自己添过一丝麻烦的瘦小身影,怎又偏在此时做出这难以被人理解的举动?!
陈老师尝试性的叫了一声,同时也向着那对夫妇投去一个略表歉意的眼神。
杵在角落的那道身影完全没有反应,颇像是一条自顾自游在偌大水池里的鱼,沉浸在自我而幽密的世界里全然无知!
“张小天同学?”发觉那道身影对于自己的呼喊像是毫无反应,陈老师再度出声,音量上也拔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
“不可能!怎么好好的,就生病了呢?!”
我呆呆的处于一个立身的状态,身体僵硬到丝毫无法动弹。脑子里的咆哮声变得混乱不堪,但大体,是在对于一场真实的完全否定。
他人猜言尚可不乱己心,可若一切都成了铁板钉钉,是否我们又只得卸下伪装去承认它的真实?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又或者说,那道身影此时在做些什么?
“张小天!”陈老师第三次开口出声,神色上已然透着一股子的不悦。而他的声音也完全压盖过教室里嘈杂的一切,那声音像是一记穿破万千阻碍的重锤,也终于砸散了“他”心中的所有坚持。
“……”
神色茫然的望着讲台上的那道身影,再看一眼周遭其他人玩味好笑的目光,我突然意识到似乎发生过什么,而头痛欲裂间,偏又对自己有过怎样的举动全然无知。
情绪的不断上涌在陈老师这一声暴喝之后才算得到遏制,回过神的瞬间贴身衣物已然浸湿。额头上冒起一层又一层的冷汗,那苦不堪言的姿态也让我重新恢复对于周边一切的真实感知。
“啪!”稀里糊涂的做了一次闹剧的主角,而陈老师也在这个时候终于发怒。
恶狠狠的抓起黑板擦往讲桌上摔了一下,在那对夫妇满目惊疑的目光中抬步走下了讲台。
陈老师到底还是先指引着那中年夫妇走到了彭小伊待过的空位,旁边的同学也很自然的让步给他们留出足够停留的空间。接着便是中年夫妇沉默着一点点收拾那属于彭小伊的书本,过程安详又悄然无声,可到底,总是会让人生出点点的悲恸。
他们自然便是彭小伊的生身父母,而那个他人眼中光芒万丈博览众贤的天之骄女,似乎也要从这一刻起彻底沦为命运齿轮转动下的悲惨玩具。
她心定是充斥着浓郁不甘的吧?而眼前这她的父母,踟蹰收拢着一切的动作下又潜藏了何等难以忍受的心碎?!
……从形神失控的状态下跳转出来,我重又窝回到角落里安静地望着这一切的发生。而我几乎能够听到他们心口炸裂而来的声音,就好似我无比清晰的感触着这悲天悯人的一切。我突然很想走到他们跟前去和他们聊聊天,也很想开口去问一问这一切有没有可能只是玩笑——可我知道,当这所有画面在眼前以自然而然的状态发生,也就意味着上天没有给予和它去讲任何道理的余地。
彭小伊的父母没有用很久的时间便离开了教室,而距离这堂课的下课时间还有最后五分钟。我看到班主任陈老师在送别这对夫妇后又重新回到教室,而看起来,他也还有一些什么话想对我们继续诉说。
“同学们,相信在你们之中也有一些人或多或少的听到些什么,但我希望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大家能够认真去听。”
重新站回到讲台正中,陈老师先是稍稍清了清嗓子,待到教室里再没有多余的议论之声,才终于至为严肃的开始他的讲话。
讲话的内容大体便是对于方才情况的解释,同时也正式回应了彭小伊是怎样的一个病情。而除此之外便是计划带领着全班同学在本周周末到医院做一次探病访问,合适的情况下也会考虑为彭小伊同学组织一场募捐。
至始至终,全班同学都无比安静的听着他在台上的讲述。也无可厚非,当他提及募捐的事宜时更是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可。
“好了,我要说的也就这些,不管彭小伊同学还会不会回来学校念书,我们大家都要相信她一定能够克服眼前的困难。”
而直到下课铃声响起,陈老师也讲完了他所要说的一切。为我们打强心剂的同时,也彻底结束了这段师生之间的对话。
……
一场浮生一场梦,几许轮回几个秋?
废了不小的力气从突然拥挤的教室逃了出去,靠在教室外侧的窗边,这由两级台阶撑起的过道上像是突然少了些什么人。
教室里彻底沦为了一片热烈讨论的海洋,大多数人都在陈老师走后聚拢到了一起。而由窗口望着他们异口同韵的谈及着彭小伊的事情,她的白血病也无疑成为了这股飓风的焦点。
事情的发生没有回旋的余地,命运的捉弄也分毫不给人反驳的时机。望着眼下这一幕,虽然不至于哀莫大于心死,可我却真切感受到了所谓的现实。
我甚至突然很后悔那天为什么没有在阿婆的书摊前去和她打一声招呼,说不定这三天后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可是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如果可言,既然发生,便已成了注定。
眼泪不觉间已浸湿了眼角,这已是强压过不知几次后依然表露出来的情绪。而此时毫不避讳周围目光的大口喘息,也再度让我更像是人们眼中的一个傻子。
我很想要彻底的发一场疯来诉解内心深处的那份郁结,可我知道,方才教室上出现过的举动,已让我不敢再有勇气去那样做了。
我到底是做过了什么?直到这一刻仍茫然着对那些毫无所知。我只记得当时很不甘心去接受一个事实,但又明明清楚,正如过惯了这被人欺辱嘲讽的日子一般,有些东西,终归是要成为内心中的阴影。
手掌里还抓着一张出教室前仓促着扯下的字条,上面全都写满了同一个人的名字。那怕是在巨噩的沉痛后留下的唯一证明,我很清楚,一切是真的都回不去了。
“张小天?”沉浸在这份茫然之中,我又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在叫我的名字。仰起头,竟然是离开后重又折回的班主任陈老师,而他静谧如水的眸子里闪烁着耐人寻味的讯息。我下意识的冲他点了点头,而那麻木不仁的动作之后,我看到他冲着我轻轻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