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国东部已然沉睡。
南部,听香楼。
夜,初始。
朱红纸蔚缓缓延伸,无穷无尽。两旁的紫罗兰微醺,雪青的花瓣绽开,如一只只翩然起舞的紫蝶。月华如练,缠绕此间。
听香楼内,没有想象中的张灯结彩亮堂堂,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有两旁的圆心白蜡烛散发着微光,随风跳动的火焰,极具动感,仿若舞娘曼妙的舞姿。四周宾客的桌上,只摆了一盏纸灯,一眼望去,却有千百盏,如漫天夜空中无数的恒星,又如一双双琉璃璀璨的眼睛。
整个听香楼成大半圆形,并四层。每一层都有二十余个隔间,且都座无虚席。中间,是不大的舞台。
急促的鼓点由远及近,渐渐变响。“咚咚咚咚”,光一点点明亮起来,最后,把整个听香楼都照得亮堂堂的。入眼的是一个皮肤雪白的金发姑娘。她的金发垂直腰际,发尾打着小小的波浪,衬着长而翘的睫毛,显得格外俏皮可爱。上身一件碧蓝云蝶纹袄,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靛蓝雨花锦裙下,露出修长的小腿。白皙的左脚腕上,挂着一串金色的小铃铛,随着她的舞动,发出“叮叮”清脆的声响。一抬头,蓝眸中氤氲着笑意,如一个无底漩涡,把众人迷离的目光都摄入其中。
她一个个大胆奔放的动作,犹如一串火苗,点燃了男宾客想征服她的心。右手一抹,红唇上已叼了一枝殷红色的花,美得妖冶。花瓣呈倒披针形,向后伸展卷曲,红得极致,是彼岸花无疑。下一秒,她手一挥,花就落在茫茫人群中。千万人的目光聚集于一点。
人群中,一袭黛青蜀锦长袍描绘出他笔挺的身躯。剑眉微微扬起,棱角分明的脸上,嵌着一双澄澈明眸,静静望她。她笑得灿烂,转身朝阁楼走去。他顿了顿,跟上前去。只留下看台上艳羡嫉妒的众宾客。
听香楼,二楼厢房。
“公子,想听什么?”女子甜软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
“随意。”一个低沉而浑厚的声音道。
女子撅了撅嘴:什么嘛?生平第一次给人弹琴,竟然这般敷衍!想着想着,就演奏起了《惊惶》。琴声如刺耳的锯木声,虽然拉的人非常投入,还能听出写抑扬顿挫来,可实在不堪入耳。这真是让对面男子惊讶地瞪大了眼:世上居然还有这么极端的琴声!难得呵难得。既然有求于她,还是忍忍听完吧。就当做是种磨炼......他带着凝重的神情,闭眼听琴。
突然,“铮——”的一声,一切归于平静。似乎能听到男子长舒了一口气。
屏风后,女子咬牙,尴尬地看着被自己生生拨断的琴弦,却很快若无其事地道:“这琴,也太不经用了,不就轻轻拨了几下。”
男子闻言,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他道:“我看,这琴......不必弹了。而且,最好以后也不要轻易弹。”
女子从屏风后走出,脚上的铃铛清响。她一屁股坐在他正对面,道:“哼,我当然知道。作为第一个听到我琴声的人,你应该感到荣幸。”
“是是是。冒昧问下姑娘芳名?”男子忍住笑问。
“什么芳名?你们说话我听不太明白,哪这么多沟沟回回的曲折肠子,我叫沈晚。”
“沈姑娘有趣得紧,从哪来?家里人呢?”
“他们让我来历练历练,都在族中呢。”
北宫晗并没发觉什么不对劲,指了指依然挂在她腰上的黑玄木:“你腰上的这块玉佩,很好看。”
“这才不是什么玉佩,是黑,玄,木!极寒之地的木头。”北宫晗眉一挑:没想到她居然是知道黑玄木的,莫不是又一个想去冰城的?不过,能拉到一个盟友,总比树立一个敌人好......于是道:“我也正需要这块玄木开启冰城大门,不如合作吧。”
“嗯?”沈晚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把来意说清,一愣,“这样啊......不过,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想去冰城?”
说到“冰城”一词时,她眼中似闪过迷惘,一瞬间消失于无形,让北宫晗以为只是个错觉。
“不是?”
“我问你,你去冰城,做什么?”她一字一顿地道。
“我是邳国太子北宫晗,想集齐四块玄木,去寻冰城宝藏,但是另一队人已经拥有两块玄木了,这块,我必须拿到。”
“另一队人,都有谁?”她缓缓问。
“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一人叫商瑾。”沈晚听得此名,眼睛倏地一亮,北宫晗皱眉心想:这下糟了,据说商瑾极美,深得女子喜爱。眼前这位,明显听说过商瑾大名,莫不是他的又一个爱慕者?
谁知她却无比爽快地道:“好,我们合作。”她把黑玄木从腰间解下,递给北宫晗。
第二日,慕凝九从被窝里钻出,突然感觉左边脖子一阵酸痛,想起有人在她喝得尽兴时把她敲晕的事。“商,瑾......”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念。
“啪。”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经过昨晚的智音大师的点拨,商瑾整夜未眠,却精神地早早起床,跑来慕凝九园中赏四季桂。愣怔之际,却听有人索命般叫了他的名字,手一抖,握着的桂花枝被拦腰截断,一半被捏在掌心。他摸摸鼻子,心想:我没做什么坏事啊,这大早上的......想到慕凝九怒中带着假笑的表情,嘴角咧开:真是小狐狸啊。
木长风刚进院子就看见商瑾笑得花枝乱颤,嘴角一抽,拒绝多看一眼地走向慕凝九房间,敲了三四下后,见没人开,就推门进入了,然后还不忘“细心”地轻合上门。
“噼里啪啦。”原本只断成半截的树枝,现已化为一堆碎片,惨不忍睹。什么?木长风就这么......进去了?!如果是他,指不定被怎么修理呢。人与人的待遇差别怎么可以这样明显......商瑾小公子的自尊心受到了挫伤。他气呼呼地跑到慕凝九房门口,屏息凝听屋内动静。
“凝凝——”
“咦?你起了?我还以为你会晚醒呢,毕竟昨晚,”他顿了顿,“嗯......昨晚我还劝你少喝些酒来着,可后来,额......反正,没......发生什么事吧?”
“......”
“是吗是吗是吗是吗......”木长风见她没反应,一连说了十几个“是吗”,语气有些幽怨。商瑾咂咂嘴,心想:切!是大男子汉么,还撒娇......哼哼!
慕凝九刚睡醒,原本清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嗯没......什么吧。”或者,是要有什么,就被敲晕了。慕凝九心里补充。但她的酒品,没这么差吧。她自我安慰道。然后甩甩头说:“好了,不说这些了。木木,帮我叫依绿进来,你饿了就先去吃饭吧。”
“唔......没事,那我在门外等你哦。”木长风冲慕凝九淘气地眨眨眼,笑着推门出去,不料和在门外偷听的商瑾撞了个满怀。
“嘶......”木长风揉揉自己撞痛的额头,看见来人,眉毛一竖,就要说话,却被一只大手捂着,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商瑾拖着不会武功的木长风来到墙角,在他耳边小声叮嘱道:“嘘,轻点声。你不吵我就放开你。”木长风挣扎着,眼神示意他先放开再说。他没法,手一松。
木长风行动自由了,刚要说话,突然鼻子一痒:“啊湫——”他揉揉鼻子:这香味哪来的?这妖孽居然还用香料?真是不懂......
对面,商瑾看着鼻头眼眶红红的木长风,眉一挑,心下想道:嗯?这是要哭了吗?不好,小狐狸对木长风这么好,如果让他这样去找小狐狸,我不要说机会了,估计连人都不大可能出现在她面前了......想着想着,连忙软下语气,清了清嗓子:“木......木啊,你不要把这事告诉慕凝九,你不告诉她,我请你吃饭。”叫那个称谓时,连他自己也鸡皮疙瘩掉一地。不管,豁出去了。他咬牙,墨黑的眼眸直盯着木长风。
木长风听了商瑾对他的称谓后一阵恶寒,他抖抖手臂,甩去皮肤上的不适感,眼睛滴溜一转,道:“吃饭......啊,可以。”见商瑾墨眸中迸射出烟火般的光芒,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但是,要三顿,只属于我一人的,满汉全席。”
商瑾气得正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他立马摆出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样子,商瑾才知道自己先前会错了意,白白让木长风捡了个便宜,却也无可奈何,恨恨瞪着他,不甘道:“成交。”
慕凝九在院里找了半天没瞧见人,就打算自己去听水榭用早膳。一个转弯,瞧见了墙角边的商瑾和木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