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因为两天没吃东西,加上失血过多,刚走两步便一阵晕眩,直直向两边栽倒,季沐影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下意识侧身闪开,冷眼看着叶知秋狠狠摔到地上。成亲前他还能压制自己的情绪,和她上演你侬我侬的戏码,可成亲后看她越来越粗鄙的行为,他连和她多待一刻钟都觉得难受。
所有人都没想到季沐影会躲开,包括季沐影自己,他皱了皱眉,伸手想去扶叶知秋,现在可不是闹翻的时候,叶夫人随时都有可能过来,虽然今天的事无法善了,但还不能寒了叶家的心。
叶知秋没看到季沐影伸过来的手,即使看到了也无暇理会,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每迈出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里,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流萤,她只想要她活着!
季沐影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恼怒地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双手背在身后,冷声喊道:“箬竹!”
箬竹在屋外急忙应了一声。
他眸光霍然转冷,死死盯着叶知秋的背影,“拦住二少奶奶,不准她出清璃院的大门!岳母马上就要到了,被她看见二少奶奶这般音容不整的模样,该说季府失了规矩!”
最后一句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箬竹嘴上说明白,心里却有些犯怵,二少奶奶说到底也是个主子,又是少爷的女人,他如何拦得住秋月自然也明白季沐影话中的意思,但主子的事不容她置喙,她不屑地撇了撇嘴,捡起叶知秋的鞋追了过去,她是小姐的奴婢,小姐想做什么,她就为小姐做什么!
“二少奶奶,”箬竹一脸苦相地拦住叶知秋,“少爷刚刚说的话您也听见了,你就不要为难小的了……”
箬竹天生一张娃娃脸,特别可爱讨喜,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季沐影死心塌地,连死都不怕。
叶知秋一阵恍惚,仿佛又看见在那片血与火交织的红海中,箬竹挡在浑身是伤的季沐影身前,对她破口大骂,那是她第一次从箬竹口中听到那么难听的话……
他说:“叶知秋,你这个泼妇!你这辈子都不得好死!”
他说:“少爷当初真是瞎了眼了,娶了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女人!”
他说:“少爷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杀了泠月现在居然还有脸站在少爷的面前!”
他说:“幸亏叶大人死得早,否则看到你如今的样子非得活活气死不可!小的就怕他泉下有知,从此死不瞑目!”
叶知秋冷笑,凝聚内力一掌劈过去,义愤填膺的箬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去,“咚”的一声摔在地上,瞬间被火舌吞噬,了无生息。
“二少奶奶!”春江惊恐地捂住嘴巴。
叶知秋一激灵,火海如迷雾一般散去,没有怒不可遏的箬竹,没有浑身是伤的季沐影,只有躺在地上捂着肩膀抖如筛糠的箬竹,叶知秋的脸白了三分,身体晃了晃,被秋月及时扶住。
那真的是梦吗为什么会这么清晰,尤其是她死前的那一年,梦中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甚至是每一个场景每一句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早已刻入骨髓,每想起一分,她的心就抽痛一分。
她茫然地看着清璃院中的一砖一瓦,仿佛又看见瘦瘦小小的江帆在院中奔跑,甜甜地喊她娘亲。空落落的东南角应该有一棵梨树,江帆喜欢吃梨,所以她和江帆一起种了一棵,约定等结了果挑最大的给江帆吃。墙下应该有一小片花海,是江帆从院中各种移植而来,每一朵他都视若珍宝,时常对着它们喃喃自语,因为除了娘亲和春江秋月,这一小片花海是他唯一的伙伴。墙上应该有江帆恶作剧留下的水墨涂鸦,虽然谈不上好看,却非常灵动有生机……
这里熟悉却又陌生的让她想要落泪,如果那一切只是一场梦,那江帆是谁,把江帆刻在生命里的她又是谁
叶知秋推开秋月,一步步向院外走去,她要去找流萤,她的噩梦从得知流萤身死的那一刻开始,叶知秋死的那一瞬结束,只要流萤还活着,或许她就能知道江帆是谁,她又是谁……
不用秋月指路,叶知秋光着脚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崎岖的小路咯得脚丫生疼,叶知秋的脸色愈加惨白,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即使闭着眼睛也能走过去,沿途的风景也如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可她不是刚嫁过来两天吗
春江和秋月也有一样的疑惑,今早小姐去请安的时候尚且需要寻一个丫鬟指路,如今不过才刚过去不到一天,怎么熟悉的仿佛自家园子一般,更重要的是,小姐从未去过流萤小姐养病的客房,为什么会认得路
秋月虽然十分疑惑,但她更担心小姐的情况,她觉得小姐……似乎不再是那个大大咧咧神采飞扬的小姐了,但又说不出为什么不是。只能小心翼翼的护在叶知秋左右,以便她踉跄的时候扶她一把。
春江心里有些不安,她伸手拽了一下秋月的袖子,示意她看叶知秋的脚,小声问道:“都磨破了,要不要再叫二少奶奶穿一次”
从秋月拿着鞋追出来,她们一路上已经叫小姐穿鞋好几次了,可她理都不理,只管一步一步走着,她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秋月悄悄瞄了一眼叶知秋,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觉得二少奶奶担心流萤小姐已经担心到什么都顾不上的地步了,咱们能做的就是好好陪着小姐。”
走在前面的叶知秋脚步突然一顿,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只要拐过前面那个弯,就能看到流萤所在的客房,记忆中那里早已荒凉破败,季夫人觉得那里死了个人实在晦气,让人封锁院落,再不让人来此一步,同样让季夫人觉得晦气的还有叶知秋本人,刚办完喜事,一转眼,喜事变丧事了,能不晦气吗所以晦气的她来晦气的院落,从无人拦。
可她现在突然有些怕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再一次承受失去流萤的痛苦,能否再一次承受季府的压迫与欺骗,能否再一次承受心力交瘁的疲惫与惨烈……
“二少奶奶,还过去吗”春江低声问道:“天快黑了,按照刚刚二少爷的说法,夫人可能快到了。”
春江是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和叶知秋的张扬不同,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眉如远山目似秋水,长身玉立娉娉婷婷,就是胆子小了一些,叶夫人把这么一个美人送到她身边,就是为了在她怀孕时做备用通房,省得有些狐媚子趁机爬上二少爷的床。而季沐影果然不负众望,多次向她讨要春江想要纳为妾,如果不是她多次从中阻拦,只怕春江也会和白姨娘身边的通房丫头一样,没几天就被折磨死了。
叶知秋看着春江俏丽温婉的脸,在江帆死后,她不顾春江的反对将她送出季府,替她许了一门好亲,并置办了一些良田庄子作为嫁妆。临上花轿时,春江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脸,叶知秋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哽咽地说她会好好替秋月她们活下去,绝不辜负小姐的一番心意,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她的恩情。
叶知秋狼狈的闭上眼睛,跟在她身边的人,最后只有春江一个人得到了善终,她哪里还有什么恩情可言
“二少奶奶,”春江眼圈一红,急得差点哭出来,“你是不是头疼了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吧,奴婢刚刚看到刘大夫在替箬竹诊脉,说不定现在还没走!”
叶知秋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春江走后她孑然一身,偌大的天下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拉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同归于尽!那么艰难的路她都走下来了,如今她什么都没失去,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咬了咬牙,不再犹豫,大步朝客房走去。转过弯后赫然看到门窗紧闭的小院落,秋月连忙上前敲门,不消一会儿,青雪打开一条缝探出头来,看到她们,犹如看到主心骨一般松了口气,欢喜道:“四小姐,你们可来了,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咦四小姐,你怎么受伤了还没穿鞋”
青雪是流萤的丫鬟,年仅十二,性格有些跳脱,经常令人忍俊不禁,是个十分可爱的小丫头。
叶知秋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问:“流萤呢”声音因为缺水有些沙哑,听起来有些不舒服。
青雪皱起秀气的眉头,脸色有些古怪,双眼却亮晶晶的,看起来颇为纠结。她侧身让开路,指着院中说道:“小姐就在院中,正在收拾坏人呢,四小姐要去看看吗”
她回头瞄了一眼院中的情况,悄悄挪到叶知秋的跟前,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草茶姐姐说,那个坏人是季夫人身边的珑嬷嬷,小姐收拾了她,那季夫人……哎,五小姐你等等奴婢啊!”
叶知秋无心理会,绕过她疾步跨入院中,院子不大,她一眼看到流萤正悠闲地坐在石凳上,捧着一杯热茶轻轻啜饮,眼角眉梢俱是慵懒风情,看到她进来,流萤轻轻“咦”了一声,挑了挑眉,“青雪,我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进来吗”
叶知秋直直盯着那张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脑海中嗡的一声出现无数画面,笑着的流萤,毫无生气的流萤,支离破碎的叶府,血流成河的午门,还有被她埋葬在心底深处似乎早已遗忘的过去……揪在心里的那口气突然一松,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无数情绪堆积在胸膛来回翻涌,她紧紧捂住心口,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