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年人的鲜血从喉间爆成一朵凄美艳丽的血花,那股致命的冰寒再度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汹涌席卷了秦柯的全身。他麻木的呆立着,身体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眼中俱是惊骇!
出身在将门之家的少年公子从小听说过很多关于厮杀的故事,也曾不知道多少次幻想着自己在阵前杀敌。只不过在故事里在幻想里,倒下的只是一个个模糊的虚影。而此刻,在他眼前的,却是死不瞑目的惨白面庞,滚烫流动的鲜血,以及硬石板上渐冷的尸身。
秦柯的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分不清楚是因为害怕还是冰寒,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就连意识都变得涣散,直到身体被外力猛烈的摇动,他的意识才终于猛然回到了身体之中。
“司苏!司苏!”首先印入眼帘的是邹伍阳急切的神情。
秦柯艰难的张开嘴,却只能徒劳的颤抖着嘴唇,半个音节都无法发出。邹伍阳焦急的喊道:“司苏,司苏,千万顶住!”,随即将他扛在肩头,顾不上自己浑身鲜血,沿着大街大步的朝着安南王府奔去!
……
安南王府,秦怒正在书房里对着一张卷宗皱眉沉思,突然间夫人谢氏焦急的走到房门前,喊道:“王爷,柯儿出事了!”
秦怒一惊,他从未见过谢氏如此失态,连忙站起来问道:“怎么回事?他不是去牧鞅那去了么?”
“方才被伍阳送了回来,浑身是血,冰寒把心脉都给冻住了!”
秦怒一听,连忙拉住谢氏的手,气力爆发,几个起落,便出现在秦柯的小院。
“情况怎样?”秦怒大步走进房间,急声问道。
“回王爷,四公子体内的冰寒突然爆发,威力远盛往前,已危及心脉,药石已不可及。”照顾秦柯的医师颤声答道,头上汗珠直冒。
看着秦柯躺在床上的痛苦模样,秦怒剑眉紧拧,心中却稍稍安定了几分,道:“你们都出去。”
医师及下人闻言退了出去,房中只留下秦怒、谢氏和秦柯三人,秦怒修行的气力偏火属性,天生就是冰寒的克星。
秦怒在床头坐下,伸手握住了秦柯的手腕,掌中红光涌动,背后显现出一道美丽的霞光。
谢氏含情凝视着丈夫背后的霞光,温柔道:“你果然晋入了天虹。”
秦怒面无表情:“生死间侥幸领悟,也不知如何泄露了风声。”
谢氏道:“夫君为了王府一直隐忍,就连晋入天虹这等喜事也不得欢庆,真是苦了你了。”
“陛下生性多疑,我修为越高,王府就越危险。原本以为能够藏多久就藏多久,可没想到却凭空惹出白日飞星这无妄之灾。”
白日飞星,祸乱之始,帝王之兆。这是流传在咸阳城官场中最广泛却又最秘密的传言,同时还是人们最相信的传言。
谢氏张了张嘴,却没有言语。
秦怒看着谢氏,轻轻的摇了摇头。
谢氏没有说话,却问出了她的问题,秦怒也没有说话,却听懂了她的问题,并给出了她想要的回答。
谢氏问的是:“你是否有帝王之心?”
这个问题,注定只能以这样的形式进行问答,因为这是秦天帝的天下。是那个强大无比,多疑而又残暴的伟大帝王的天下。
夫妻二人说话间,秦怒的火红气力也在源源不断的度入秦柯的体内,犹如温暖的河流缓缓的化解着冰冻的心脉。
突然,秦怒的神情凝固了。
“怎么了?”谢氏不解的问道。
“等等,有些奇怪。”秦怒的眉头再度皱起。
秦怒手中的红光更盛,背后的霞光也变得更加的明亮,气力在掌心变成数道小蛇,纠缠着钻进秦柯的手腕,随后分头游向身体的各个角落。
谢氏不敢打扰,在一旁安静的看着,眼中的好奇越来越重。
随着力气小蛇的深入,秦怒的眉头越皱越深,突然,他像发现了什么,眉头骤然舒展,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这……”谢氏莫名其妙,连忙问道:“王爷,你这是……?”
秦怒仰天大笑,似乎要将近日来心中的压抑尽数发泄出来,良久,他才停了下来,眼中隐含泪花:“夫人,竟然是,衡之卷!”
“什么!”谢氏震惊无比,失声叫道:“真的是衡之卷?”
秦怒惊嗟一声:“我总算明白牧鞅为什么把秦柯叫走了,这老头,还真是棋高一着啊!”
谢氏喜极而泣,流下两行清泪,泣不成声:“柯儿他,他,终于有救了。”
“这老鬼布了一局好棋。”秦怒将谢氏拥入怀中,柔声道:“夫人,接下来就需要你狠心了。”
……
在秦怒的天虹气力治疗下,秦柯体内的冰寒终于尽数去除,夫妻二人也从巨大的喜悦中平静过来,一齐打开了房门。
秦怒面色阴沉,对门外守候的邹伍阳道:“你,进来!”
邹伍阳自知罪过,一进门便跪在地上,也不看一旁坐在床上的秦柯,埋头道:“罪民邹伍阳,甘愿受罚。”
秦柯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伙伴,紧紧的抿着嘴唇,手指紧紧的抓着身上的被单。
秦怒冷哼道:“小小年纪,竟敢当街行凶,以后还得了?本王若不斩你,如何向咸阳城的百姓交待?”
“是,罪民该死,死无怨言。”
“来了,斩了!”秦怒大袖一甩,立刻有卫兵冲了进来,拧着邹伍阳朝外走去。
“且慢!”纠结沉默的秦柯突然喊道,掀起被单爬下了床,跪在堂下,叫喊道:“伍阳是为了保护我才失手杀人的,情有可原啊父亲!”
“保护你?”秦怒闻言神色稍缓,略一迟疑,道:“就算你所言非虚,可当街杀人毕竟是大罪,更何况是杀了禄王府的人!既然他罪不至死,那就把他绑好交由禄王府发落吧。”
“不可啊父亲!”秦柯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连忙喊道:“父亲,如果把伍阳交给禄王府,他必死无疑!”
秦怒稍缓的神色又渐渐变得凝重,他盯着秦柯,道:“那你想怎样?”
“我想,我想……”秦柯结巴了两句,终于挺起胸膛,迎着秦怒的目光:“我想保下伍阳!”
秦怒面色寒冷如铁,沉声道:“你应该明白王府现在的处境。”
秦怒话刚说完,文姨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只是这一次并没有救秦柯的场,而是带来了一个坏消息:“王爷,城卫军将领章寒帅人在王府门口求见,说是捉拿逃犯。”
“章寒?”秦怒轻声念了一遍将领的名字,随后问道:“后门没人吧?”
文姨摇了摇头。
秦怒了然,道:“让章将军在门口再等一会。”
文姨走后,秦怒道:“城卫军已在门口等候,现在就算是我也保不了他。”
秦柯焦急道:“父亲,伍阳是平民,你送他见官,必死无疑!他既然是为了我杀人,罪名就应该算在我头上,帝国不是有律法,公子杀人,罪不致死?父亲,把我送官吧!”
“胡闹!”安南王大怒,厉声喝道:“说得倒是轻巧!现今整个咸阳城都在虎视眈眈,就等着抓安南王府的把柄,你以为你代表的仅仅是你自己?”
秦柯长身而起,一脸决然,道:“即是如此,为了不拖累王府,孩儿愿以命抵命!”说完就要去抢卫兵的武器,邹伍阳哪能让他如愿,连忙起身抱住了他。
面对这一场闹剧,秦怒反而没有发怒,而是问道:“你堂堂帝国公子,愿意拿自己命去换一个平民的命?”
秦柯道:“孩儿眼中,并无公子平民之分,伍阳为救我杀人,我为何不能救他抵命?”
秦怒冷哼道:“你倒是挺讲义气!你可曾想过,你如果死了,对得起你的母亲和你的兄长姐姐么?”
秦柯羞愧地低下了头,用蚊子般的声音答道:“自古孝义难两……”
秦怒挥手打断了他,道:“别再说你的歪理,我问你,你真的想帮邹伍阳,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秦柯闻言大喜,随即重重地点下了头。
秦怒看着秦柯,目光如剑:“哪怕是被逐出王府?”
秦柯闻言浑身一震,他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父亲。
看到的只是没有半丝玩笑的,等待答案的眼神。从父亲的坚定的眼神中,他读懂了父亲的态度。
他转过头,看向旁坐的谢氏,得到的只是含泪的叹息。
他遇到了此生最困难的抉择。
一时脑热飞身挡剑容易,冷静思考过后的放弃却十分困难。一个是他刚刚拥有的一心想救的朋友,一个是他十余年心中唯一的温暖,哪一个对于他来说都是无比的重要,哪一个都不想轻易失去,此刻却被残忍的摆在了一起,成为了抉择的筹码。
那一刻他想了很多东西。
秦怒、谢氏、邹伍阳,都在安静的看着他,等待着他最后的答案。
平心而论,他更加眷念十余年的家,朋友虽然来之不易,可毕竟刚刚认识不久。
可是没有他,安南王府依旧是安南王府,而邹伍阳,却不再是邹伍阳。
想到这里,他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父亲和母亲,带着一丝释然:“我不后悔。”
邹伍阳的眼中猛然涌出泪花,而秦怒和谢氏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