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草未枯,枝稍花正兴,旖旎婉转在路边街石,泥味混着草香,低低叶放蕊,点点尘泛景。
洛云瑶在这泥路上因为要避让野草野花,而走得奔奔跳跳,看起来心情似乎出乎意料不错——虽然自己还是哑巴吃写着黄连被栽赃嫁祸着,但是能和秦璟颢自己的心上人这样只有两个人的闲逛却这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今天,他们一起走过了繁华的闹市,在各色各样的商品前嬉笑。今天他们在酒楼里听人说书,甚至还勉强算是结识了一个伙伴,虽然连那凌冽公子的名字也不知道,但是相逢总是有缘。今天,他们在乡村里悠走,在破烂的古朴瓦房里面听大妈念叨了家长里短。现在,她和秦璟颢,她一生中认定的人一起走过山淌过水,一前一后的。
他们是这样的近,洛云瑶一回眸,秦璟颢便在她的身后,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里面全是她的身影。他们是这样的静,时不时响起来昆虫的冥嘶中,彼此的心跳在交流,静好和美的感受着心灵的呼吸。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门前是与非?就算回去大理寺衙门,皇帝老儿要斩了洛云瑶,洛云瑶也认了,话都不用回他一句。
洛云瑶蹦哒着,一回首,本来出门就是随意绑着竖着的头发,在她一番蹦蹦跳跳之下显得松散,又是在她这样猛得不顾及形象的回首之中,墨发三千在空中掠过风的弧度,妖娆过风得姿态,思思缕缕将阳光给斑驳,浅浅的脉络流淌着诱惑,纯真的,干净得如同阳光。
洛云瑶的笑容在阳光下面闪耀着,朱唇皓齿,轻启:“所以我们接下来去找那个被我鞭死的丫鬟的家属?”嗓音空灵的,竟然有着轻松笑意。
秦璟颢停下了脚步去,如玉的脸庞是一贯得神色,只是一抬眸,掀睫中又似乎带着别样的色彩。有种奇异的禁欲美感,一同他一贯的冰冷清凉如玉:“找她作甚么?”
果然是一句泼人冷水的话。
洛云瑶却丝毫不受打击,甚至还踮起脚尖跳过了一只迷路爬行的螃蟹。
方才细细地思考了起来秦璟颢这句话的意思。
是的,找那个被鞭死的丫鬟的家人是没用的。甚至这个被鞭死地丫鬟本身就是没用的。
既然这个丫鬟是被鞭死了出现在洛云瑶的兵部尚书府,那么就本身而言,其实这个丫鬟已经没有了用处——如果有也只是给洛云瑶再增加一个万劫不复的罪名罢了。
真是这个局里处处都是可怜人,明明洛云瑶是局的中心,要被害的最大对象。可是这个比窦娥还冤的人竟然还在心疼心痛其他人的遭遇。“真的确定那是我府上的丫鬟?”
秦璟颢目光不做声色的冷淡看着她。
洛云瑶一噎,意思到自己又问了一个弱智得不行的问题。
如果不是洛云瑶府上的丫鬟,那么这件事还用查吗?虽然这也有一半是洛云瑶鞭打至死的可能,只是这可能性不比有人故意栽赃嫁祸洛云瑶大。毕竟一个人很难有这么好的运气,明明屋漏还真的偏偏逢了连夜雨。
按照欧阳井旭一贯的作风,或者说是欧阳井旭已经被洛云瑶给收买了的做法,他都会着手于那个鞭死丫鬟的来历,以便去查洛云瑶被栽赃嫁祸的根源。
洛云瑶凝了凝面色,一顿,放低的声音竟然也有些沉重的意味,“既然是我府上的丫鬟,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秦璟颢淡淡的看了洛云瑶一眼,那目光里面分明带着几分鄙视的不相信,大概意思是“就算我知道那被鞭打至死的丫鬟的名字,你又能有印象吗?兵部尚书洛大人地记忆力秦某可不敢恭维。”但是,那样的神色也仅仅是淡淡的,不易让人察觉的,更何况洛云瑶深陷在一种沉迷的悲伤里面,更是不可能发现。或者,秦大将军就是发现这个碧落的长公主殿下情绪有些低落所以那一贯有些戏谑的色彩才如此的淡。
如玉一样的,清冷的秦大将军回答兵部尚书洛大人:“巾苔。”
轻轻浅浅地两个字竟然重似千金。
洛云瑶本来轻盈着步伐,似乎她现在腿脚终于走累
了。一下子腿重如铅锤,几乎让洛云瑶站立不稳。她瞪大的一双眼睛,明明这双漂亮的杏眸里面满满的都是疑惑,可是又很难在里面找到刚才的灵越生机。
不知道谁一下子抽取了这个人的灵魂,留下了再也站不住的躯壳。
洛云瑶瞪着一双大眼睛,缓缓地一个一个字的吐出来了三个字:“好,奇,怪。”
她仿佛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思维和灵魂一下子转空。
又在一偏头被不请自来的清风吹乱了三千的青丝,纷纷扰扰的一丝一缕勾唤着什么。
好奇怪,洛云瑶这样说,也是这样想。明明自己走路刚才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啊,怎么就一下子累了呢?果然是太久没锻炼了吗?
秦璟颢在自己的话语一出口之后,也只是定定的关注似地看着她。却并没有说话,也并没有什么动作。
这个清冷如玉的陌上贵公子冰凉着眼神似乎看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在兀自做着徒劳地同世界的挣扎。
只有那眼眸最深处明灭的暗光,压抑的星火知道他在不动声色的克制什么。甚至连被微风都没有吹皱的衣袍袖口也感受到了这股自沉的压力。
秦大将军面上那样不动声色,内心却似乎无比难受,在为某个人心疼。
巾苔。
“秦大将军,我失宠了。”
“青竹那个死丫头有新欢了。现在是男儿身的我又不能争宠,况且,就算我想争宠,青竹才不答应呢。”
“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好心把那个丫鬟给买回府来。”
——“那个丫鬟叫什么名字。”
“巾苔。”
洛云瑶似乎又想起了那天来。
阳光正好,木樨缀在枝头,一簇一簇像是才来人间的精灵,争先恐后地想冒出头来瞧一瞧这个世界,可是这心里面又是胆怯的,不敢一个人面对,便三五结成群,五六抱成团怯生生的躲在桂花墨绿树叶下嬉嬉闹闹地看着人间。
不知道哪里来的风,送来了一阵阵桂花香味,也轻轻地吹开了洛云瑶娇子的帘子。
洛云瑶本来就是撑着下巴瞧着帘子想朝堂里面府里面,还有她和秦璟颢的事情。本来正正是万事轻,一身松的时候。
随着被吹开的帘子看过去,迎面是打着转的小小一朵朵的桂花,蕊黄,像是过来赴约的精灵。
洛云瑶在煽动自己的眉睫时,便对上了一双眼睛。
说不上那双眼睛哪里好看,也说不清楚那双眼睛哪里动人。
可能真的如诗里面所说的,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于是便不可收拾的动人。
当然,如果是看见秦大将军的话,这句诗就不能用了。兵部尚书洛大人丝毫不顾形象与节操地这样想着。
——遇上我的心上人,那么无论何时,都是最好的时候。无论怎样,你都是最能打动我的人。
没想到自己还挺酸的。洛云瑶摸了摸鼻子。
就是那天洛云瑶遇上了巾苔。
在那双包涵着泪水的眸子,洛云瑶只看到了落在巾苔的眼睛里面被揉碎了的阳光。
便不计一切地想将那阳光给拼接回来。
于是洛云瑶停下了轿子,伸手在了这个卖身葬母的姑娘面前,弯着的身体,白净漂亮得如同牡丹花的脸上是再温和不过的笑容,洛云瑶温柔地轻轻地问巾苔:“你愿意跟我回兵部尚书府吗?”
那一瞬间地冲动。没有理由的感性。让在官场上面死里逃生地洛云瑶竟然忘记了算计,忘记了斟酌,忘记了思量。
洛云瑶不知道巾苔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经历过什么,会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回了自己地府上。
洛云瑶之前一直责怪秦大将军,担心着他对于自己府上面的人什么都不清楚就让人进了府里面,养了几批几批的卧底奸细还不自知。
这显然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甚至洛云瑶更加错得离谱。秦璟颢是不关心用人一事,既是相信自己的管家,况且秦大将军无时无刻不有把握没有他的允许,没有人能够近他身分毫。可是洛云瑶却不是,她一贯是小心谨慎的,毕竟她是众矢之的,毕竟她身上有大多的秘密。毕竟,如果有了卧底进来,并且取得了信任,那么洛云瑶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很久之后洛云瑶如果一直要给自己找一个冲动的理由或者借口,那么她想一定会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我大概想到了秦大将军。想到了他初来官场,明明有一腔的报复,明明已经做出了成绩。他已经是整个大陆最负盛名的少年将军。可是皇帝不重用他,不相信他。皇帝忌惮他。
那个时候,秦大将军那双无波无澜就已经动人心魂的眼睛,里面是不是也有阳光在破碎?是不是在那个时候,这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开始结冰,最后终于成了这幅清冷的再也不能起风波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