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华灯初上,依依在新婚之夜,在这个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时辰里,被新郎,她的夫君,留在了他们的新房里,独自一人。
独坐到天明,依依甚至忘记了去难过,去伤心,去想想天明后要面对的事情。整整一个晚上,依依都在想,白蕴棠对她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说:原来你也晓得痛!她是一个人,当然会晓得痛。
他说:若不是他晓得她是个蛇蝎美人,就会被她给骗了!自问长这样大,依依并没有做过一件让自己觉得心慌气短的事,也自问没有对不起一人。白蕴棠这样侮辱前编排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证据?
他说:她装无辜。 她明明就很无辜,哪里装呢?
这究竟是怎么了?依依即便是一夜不眠,绞尽脑汁,也没有想明白。苦坐一夜,毫无头绪,依依宁愿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没有开始,没有缘由的噩梦,一觉醒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依旧。
可是往往事与愿违,当一个丫头进来伺候依依梳洗,发现依依合衣坐在床边,惊呼一声时,依依才真实的晓得,自己不是在做梦,白蕴棠,那个与她拜过堂的男人,教她守了一夜的空房。无论在何时,这都会是一个耻辱。
麻木起身,双腿已经酸涨到毫无知觉。借着花床边柱才摇摇晃晃的站稳,丫头似乎是心疼,赶紧上前将依依扶到了梳妆镜前坐下,看着镜子里依依没有生气的面容,丫头默不作声的将依依顶了一夜的凤冠取下,为依依重新梳了发式,又换下了大红喜袍,选了件相对喜庆的衣裳换上了。
依依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似乎在难过,又似乎在沉思。看着依依目光空洞,丫头强笑着安慰:“白将军从来随性惯了,府中虽然也有几房侍妾,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管得了白将军,往后夫人还要多多费心才是。有些事,夫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的。”
依依晓得丫头话里的意思,不忍教她白费了心思,即便是强颜欢笑,也总算是尽力扯出了一丝微笑来。丫头略略放了心,可是看着依依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还是心疼,却是因为新婚第一天,也不能再教依依去睡个回笼觉了,只得边往依依的脸上扑粉边叮嘱:“今日是新婚头一天,白将军如今孤身一人,父母皆已驾鹤,因此无需当面奉茶以尽孝道,只是必要的礼节却还是不能免的。待夫人用过早膳后,还请随奴婢去白家祠堂,为您仙逝的公公婆婆上柱香吧!”
“好。”依依答应着,丫头见依依没什么精神,本不忍再说,却又怕没有预先提醒而有什么祸端,便还是轻声说道,“待上过香后,按照府里的规矩,您是白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这府中的姨娘也是要来给您请安的,还望夫人能够提前做好准备。”
准备?依依看着镜子里自己身后的忙碌的丫头,即便是疑惑,双眉依旧是拧成了好看的弧度,此番模样与西施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要做怎样的准备呢?”
丫头笑笑解释,“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府中有位姨娘十分的刻薄,到时若是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夫人只当是耳旁风即可,实在无需同她计较的。”
“嗯,我晓得了,多谢你的提醒。”依依且都应着,因着实在是没有胃口,只随意吃了些便放下了筷子,丫头将一切收拾妥当后,便引着依依去了白家祠堂。
一条大路直通白家祠堂的大门口,沿路好几道牌坊立着,依依看到这些牌坊时突然想起,按照京中的嫁娶习惯,凡是有些地位门望的家族娶亲,新郎都是要亲自抱着新娘走过那长长的牌坊的,意味着忠贞不渝,婚姻幸福。
可是白蕴棠却没有抱着她走过牌坊,而是一抬花轿,径直将她抬进了将军府,甚至,昨日,他连吉服都没有穿。原来,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同她白头到老,恩爱不移的。
她嫁他,因为圣旨。他娶她,想必,也是因为圣旨吧?依依苦笑,对于白蕴棠,突然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原来,她和他,他们,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啊!
走过长长的路,跨过道道牌坊,依依进了白家祠堂。原本,应当是白蕴棠亲自带她过来的,白蕴棠还应当当着列祖列宗的面,隆重的介绍依依,将军府的当家做母,他的夫人。可是都没有,依依是由着丫头带过来了,依依甚至都不晓得,这一夜,白蕴棠,她的夫君,去了哪里?
好在依依与白蕴棠如今只能算是萍水相逢,好在依依对白蕴棠不是情根深种,否则,白蕴棠这样对依依,依依一定会万分伤心难过。
无奈耸耸肩,依依大约并不是十分的难过,只是不懂,明明她同他只是第一次见面,可为何白蕴棠竟仿佛恨她恨到了骨子里?
轻声叹息,其中缘由,大约只有白蕴棠自己才晓得了。
因着是白家祠堂,重要的场所,旁人一律是不准进入的,所以丫头便在祠堂外候着,依依独自一人进了去。
白家祠堂很气派,从外面看就仿佛是一座宫殿,颇有着波澜壮阔的意味。如今进了来,內里虽不是金碧辉煌,却也是很有气势。满眼的牌位给人一种压迫感,可是祠堂內影影绰绰的禅香又教人心神宁静。
刚进门,层层牌位便生生闯入了依依的眼,着实将依依吓了一跳,惊得后退一步,却是不小心撞在敞开的门上,“知呀”一声响,依依差点惊叫出声。
生怕自己的举动扰了祠堂里的魂灵,依依慌忙跪下,虔心磕了几个头,方才敢抬头。摆在依依面前正中间的,是两副牌位,分别是:慈父白遣威之灵位,慈母秦氏之灵位。
白遣威依依晓得,是白蕴棠的父亲,大宋朝的前任将军,七年前在同西凉国的战争中不幸阵亡。那么他旁边的牌位,供奉的便是白蕴棠的母亲了。依依仔细看了一看,两人竟然是在同一年去世的。
武德十年,白蕴棠失去了两位亲人,依依忽然间,对白蕴棠又多了一份惺惺相惜的感觉,因为那年,依依也失去了疼爱她的爹爹,不仅如此,依依连家都失去了。
其实白蕴棠还算幸运的吧?依依这样想,毕竟那时的他,已经年及十八了,而且也已在朝为官了,比起只有十岁的依依来讲,白蕴棠已经很得上天垂怜了。
又是重重磕了几个头,依依在心里默念,请求白家的列祖列宗能够保佑自己。从昨晚的情形,依依能够看得出来,白蕴棠不是一般的讨厌自己,虽然不晓得是因为什么。白蕴棠昨晚狠辣的样子确实将依依吓到了,依依不求能得白蕴棠的宠爱,只求能平平安安的在白家生活。
依依拜完起身后,依依走近牌位,点燃了香,三鞠躬后插好。然后,依依又是鞠了几个躬,依依想,本来应当是白蕴棠带她来的,可是白蕴棠没有来,这几个躬,就当是她代替白蕴棠的吧!
做好一切,满意离开,转身,却突然看见身后立着一人,依依转身时,手臂堪堪划过那人的衣裳,依依甚至能感觉到丝绸的滑软。
“啊!”依依吓得一声尖叫,不自觉的往后退去,身子便重重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依依还没来得及疼痛,便听见身后“哗啦啦”一阵响,意识到不好,依依忙转身抢救,却已是来不及,层层向上的牌位被这一撞摇摇晃晃,终究纷纷倒下,依依伸手去接,却还是无能为力。
身后是急促厚重的脚步声,依依刚下意识的转过身,便被重重扇了一巴掌,那一巴掌扇的依依脑中有短暂的空白,眼前更是一片黑。好容易眼前星星渐渐消退,依依终于看清,立于她面前,方才毫不怜惜的给自己一巴掌的人,竟然是白蕴棠!
依依被打得有些微的呆愣,怔怔看着白蕴棠,白蕴棠一双眼极其阴鸷,瞪着依依仿佛恨不能将她给生吞活剥。
依依被他看得心虚,晓得方才的事错在自己,想要道歉,可是白蕴棠那个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依依喉咙滚了好几滚,几番欲言又止,终还是小心翼翼的退了一退,声若蚊蝇,“我……我并非故意……”
可是这句话似乎更是激怒了白蕴棠,白蕴棠眼神更狠,一步步走近依依,即便依依已经被桌子挡住无路可退,白蕴棠还是向她靠近。依依害怕,低头闭眼,将双手抵在白蕴棠的胸口,试图阻止他的前进。
白蕴棠一个魅笑,将身子压在了依依的身子上,依依受不住,只得撤回了手,反撑在桌子上,好叫自己的腰向后仰的不那么难受。可是这样一来,依依同白蕴棠之间便没有了任何阻挡,白蕴棠的胸口贴在依依的胸口上,教依依好一阵脸红心热。
依依的腰被身后的桌子硌得难受,身上承受着白蕴棠的体重,却又是挣脱不开来,依依无奈,刚想开口求饶,白蕴棠又是一把箍住了依依的下巴,瞪着依依如同洪水猛兽,“你究竟想做什么?!”
依依被白蕴棠捏的只想流泪,在心里委屈:怎么每次都是捏人家的下巴?想解释,却开不了口,只得眼泪盈盈如秋水仙素般的看着白蕴棠。
依依这般模样,即便不是梨花带雨般的可怜,也是摇摇欲坠般的柔弱,便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见了,恐怕也是心中不忍,叹不能抱之安抚吧。可是偏偏白蕴棠十分厌恶般,又一次甩开了依依的下巴,揪起依依的衣裳轻易便将依依扔到了地上,连看都不愿再看一眼,径直亲手整理着倒下的牌位。
依依晓得这是自己的过错,虽是摔得极疼,却还是撑着站起,慢慢走至白蕴棠的身边,见他仍旧一脸怒气,自己也觉得委屈,忍不住解释,“我原本只是想为他们上柱香而已……”
偷瞟一眼白蕴棠,他对依依的话并没有任何反应,依依只道他如今正在气头上,便也不再多说。看着倒下的众多牌位,便想着帮白蕴棠一同将他们扶起来,可是依依的手还不曾触碰到牌位,就被白蕴棠粗暴的甩开,白蕴棠看着依依,怒气冲天,依旧是没有半点的怜惜,“你算做什么东西,也敢来这里为他们上香?”
依依被白蕴棠的话梗在了原地,她算做什么东西?若是依依没有说错,她,便是昨日白蕴棠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将军夫人,白家二老的儿媳妇儿。可是白蕴棠竟然说:你算做什么东西?难道他娶她回来,不晓得她今后在将军府是个怎样的地位吗?
不是没有难过的,依依只身一人嫁到京中,虽然这里曾经是她的家乡,可如今,这里,没有她的一个亲人了。若是连白蕴棠也对她视若无睹,那么,她便真的是左右苍茫了。
依依忍住泪水,紧紧盯着白蕴棠,一字一句,“我唤做柳依依,是将军三媒六聘娶回府的夫人。”
“哼!夫人?”白蕴棠冷笑,“你也配!”
不待依依反应,白蕴棠就冷着脸下了逐客令,“给我滚!从今以后,不准再踏进我白家祠堂半步!”
依依没有听懂白蕴棠的意思,依旧站在原地,白蕴棠扭头,颜如宋玉的面容上却是挂着嘲讽的笑,声音魅惑却残忍,“怎么?要本将军亲自请你出去么?”
依依不晓得自己是如何从祠堂回到自己的居所的,只记得一路上都是丫头的自责和安慰,“都是奴婢的不好,不曾及时通知夫人将军来了。夫人切勿伤心,将军只是气极了方才口不择言的,过些日子便好了。”
依依:你没事站在我身后干嘛?
白蕴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早来了是你没看见。
依依:我没看见你不知道打声招呼吗?
白蕴棠:我也想啊,可亲妈说我现在是恨你的,打招呼不好吧。
所以,怪我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