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山道,悄无声息,罪恶的血液浸染着山脉,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她被捡到的那个荒山,那条道路。
不能想,越想头越疼。
连絮按了按眉心,抱着那个黑炭小家伙站在祭坛前,有些不明白自己来干嘛的。
东倒西歪的祭坛,邪修的尸.体,献祭的修士以及尘世间的童男童女,被抱在连絮怀中的小家伙悲切的一叫,在死亡寂静的这里格外的刺耳尖锐。
她忍不住的捂住耳朵,“你是让我为这座大山送行?”
山有灵,灵泄山死。
山有精,精污山堕。
所以这座山,活不得,也再留不得。
所有人都觉得遗剑谷是个谷,殊不知, 它是山,山身在地底,山魂在腹部,山精在泥土。
“送你一程,一路好走。”连絮突然将怀中的小家伙扔出去,一条抛物线在她和它之间展开,正好的落入赶来的弟子怀中。
未完成的舞在连絮的脚尖绽放延续,她一步一喝,似乎有人在拍打节拍,又似乎只是她一个人的献祭。
此舞,献祭于天,献祭于山,献祭于万物。
此山的亡灵啊,一路好走。
遗剑谷的山灵啊,一路好走。
一只突兀的手出现在连絮面前,阻挡住她的步伐,她用那双异常亮丽的眼睛看着他。
“不可,此山若死,遗剑谷将不复存在。”沐言虽不清楚小师妹是从哪里学会的这些舞蹈,但他很明白,她是为这座山送行。
一舞结束,一山必死。
此山一死,其心必塌。
遗剑谷是它的心脏,所以,它不能死。
没有连絮的舞,它只能苟延残喘的活。
山灵困于山,山赋予其形,却又困其在中。
连絮高高的头颅微微的侧开,她保持着此时此刻的舞姿不变,问众人:“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吗?”
众弟子微寒,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们从不知此处是座山,他们世代取用守护的遗剑谷是山的心脏,多少弟子因为遗剑谷死于非命,魂飞魄散,如果遗剑谷真的没了,那.........苍云派是不是也意味着剑修一派的没落?
可是,看小师姑的神色,从她的每一个舞动的脚步,他们似乎看见一个绝望垂死的老者,正期待着死神的降临。
难道真的要把一座濒临死亡的山灵困于此处吗?
他们自小接受的正道告诉他们不可以,但是门派的兴衰也更加的重要啊。
“遗剑谷没了,剑还在吗?”连絮看出他们的纠结,出言点醒,“只要剑还在,那么你们又在担心什么?”
是啊,就算遗剑谷崩了,可是谷中的剑还在啊,他们又在纠结什么呢。
众弟子恍然大悟,整齐一致的抱拳请罪:“弟子妄心,多谢小师姑教诲。”
此时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是一位他们无法匹级的前辈。
沐言的手在连絮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收了回去,后退几步静静的望着他的这位小师妹,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的小师妹。
连絮的脚步再一次的舞动,这次,不会有人再阻止她,“好好的听,这是山灵的哭声,山灵的呼吸。”
她张开双臂,将束缚住的山灵转移到她的身上,以她之躯,为它迎接死亡。
垂老的腐朽的喘息声,痛苦而又压抑的撕裂,这是山灵临死前赐予他们的最后一件礼物,死亡的感悟。
谢谢他们让它解脱。
风声渐渐的停了,连絮一直飘逸的头发也慢慢的归于平静,山走了。
在场驻守了无数岁月的山灵,终于得到解脱,走了。
连絮慢悠悠的跟在他们的最后面,山崩塌的声音就在她的身后,巨石如同浪花般到处飞溅么,滚滚而来。
退到安全位置,看着遗剑谷慢慢的消失在谷底,连絮感觉整个人都特别的轻松,卸了一个重担。
“我心平静,清风自来。”她喃喃的说道。
“小师姑!”
“阿絮!”
.............
真吵啊,她只是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觉,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在吵闹嘈杂?连絮忍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让他们闭嘴。
“醒了,醒了,师父,小师妹醒了!”一直守在连絮身边的李十二惊喜的看着他的小师妹眼珠子在眼皮下方转动,这是要睁眼的前兆啊。
李十二刚通知完师父,准备叫上几声亲亲热热的小师妹,就看见连絮眼还未睁开,嘴巴先动了:“闭嘴,吵。”
一直像苍蝇一样“嗡嗡嗡”个不停的声音终于没了,连絮正要舒口气好好的睡上一觉,更加震动的声音让她实在是无法忍受了。
“我的乖徒,你受苦了呀,都是师父没用啊,我可怜的乖徒哟,你死的.........”
“师父,小师妹活的好好的。”李十二不赞同的打断他家师父哭丧似的鬼嚎。
连絮终于舍得把眼睛睁开,咕噜咕噜的看着眼前的老道,有着一瞬间的迷茫。
她这是终于回到苍云派了吗,回到她的扶攸峰了吗?
连絮从来不知道想要回来会这么的艰难,第一次下山就历经了六年。
“你看看我的乖徒儿,走的时候多么的可爱啊,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现在呢,都成了一个傻子了。”轻闲老道半点也不清闲,一拍大腿,哭的是个稀里哗啦。
连絮只觉得脑袋突突的疼,索性不看他,直接扭过头问李十二:“小师兄,师父这是怎么了?”
她走了才五年啊,走的时候轻闲老道虽然也有些疯癫,但绝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啊,简直就跟个街头泼妇和无赖泼皮的强强组合一般。
李十二眼角抽抽,如果不是敬着眼前这人是师父,他是真想把他给丢出去,没得吵了他家小师妹的休息。
“放心,师父好着呢,他就是前些年下山寻你没寻到,倒是在尘世间的街头长了些见识,觉得那些妇人撒泼的手段十分的高明有趣,就活学活用的到了我们派别长老的面前,尝到了甜头,就越发的爱用了。”
李十二面无表情的说完这几句话,就去倒茶给连絮润喉咙。
他话说的虽少,但是信息量却是十分的庞大的,妇人撒泼的手段十分的高明有趣?呵呵,只怕那些长老们恨不得永生永世再不遇到她家师父了。
她家师父啊,用的了法术,舍得了脸皮,只怕这世间,真没几个可以扛得住他了,连絮这般想着,笑的更是畅快了。
她好久没有笑的这么开心了,似乎下山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乖徒儿,你笑什么呢、说出来让为师也开心开心。”轻闲老道见自己的卖力表演竟没人给点反应,索性腆着脸自己找存在感。
“我在笑师父呢。”连絮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转动,笑的灵巧而又生动:“觉得我家师父真真厉害,才五六年没见,就让大家伙闻风丧胆了,可不是该乐呵么。”
“那是,你家师父我.........”轻闲老道很是高兴,他这个唯一的宝贝徒弟可是从来没如此高超的夸赞他,刚准备上天,就回过味来了。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呢。”老道嘟囔着。
可不是么,闻风丧胆这话向来不是什么好话,他这个乖徒弟可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啊。
“我一老人不跟你小孩子计较,手伸出来。”老道夺过李十二的茶壶自己咕嘟咕嘟的灌了一肚子,满足的擦擦嘴巴吩咐连絮道。
“嚎叫了这么久,合该你嗓子干了。”李十二立在一旁盯着师父给小师妹把脉,也不知道只是陈述解释下他家师父抢茶壶的原因还是挖苦讽刺来着。
“还行,还行,没什么大事。”老道在连絮看不到的地方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对于李十二这种大不敬的话直接无视个彻底,一心一意的扑在他家小徒弟的身上。
“小乖徒弟啊,你这是气血两空,得吃些温和的药膳补一补,你家师父事情忙的很,没时间给你做,好在你还有几个不成气候的师兄们,逮到谁就是谁,谁要是不可以伺候你告诉师父我,不扒了他们的皮我不叫你师父。”
老道搓着手,说的两眼放光,明晃晃的告诉连絮她这是要搞事情。
连絮对于这种鸡飞狗跳的久违日子很是怀念,自家师父心中的那些小九九也是了如指掌,她笑盈盈的望着他,也不戳破。
“乖徒儿,师父我免费的给你送了三个苦力,你是不是该给师父我一些表示啊,见面礼什么的?”
轻闲老道呵呵笑着,完全的无视了李十二在一旁对他的百般鄙视。
连絮两只胳膊撑起来枕在脑后,半个身子都坐起来,笑嘻嘻的打量她家的师父,“我说师父,你说了那么多,总不会就是为了最后一句见面礼吧?”
“可不是么,你师父我是个坦荡荡的君子,哪会说些弯弯曲曲的废话,所以,乖徒弟,见面礼拿来吧?嗯?”
老道被戳破了半分神情不动,手一伸大大咧咧的要礼物。
连酒带储物袋一起给了师父,看着他乐呵乐呵离开的背影,连絮很是开心,躺在床上毫无形象的,仰着脑袋望着李十二。
“小师兄,我可真是开心。”
回来真好,回来真是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