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刚很健谈，说话也有分寸，跟邢奶奶聊着，有时候也跟豆叶说几句，豆叶的脸色明显好多了。

“邢阿姨，这家店的粥品很有特色，咱们吃点吧。”志刚看着豆叶和邢奶奶，征求她们的意见。

豆叶没什么胃口，也没什么意见，邢奶奶说：“好，那就吃点吧。志刚，等过段时间，我和叶儿得好好请你吃顿饭。”

志刚看着豆叶说：“那好啊，不过，不用上饭店，就在家，我爱吃小叶做的，像早晨那样的就行。”

“行，我一定好好做。”豆叶勉强绽开了一个笑容。志刚很开心，开门叫了服务员，点了几样特色菜和养生粥。

饭后，志刚把豆叶和邢奶奶送回家，让豆叶好好歇着，这几天就不用去给启明补习了。

豆叶怕耽搁启明考试，说自己没事的，志刚说：“小叶，放心吧，好好歇几天，等事情办完了再去，这几天我先教教他。”

邢奶奶也担心豆叶，很感谢志刚对豆叶的体谅，再次跟志刚说了一堆感谢的话。

回到家里，邢奶奶让豆叶挨着自己坐下，摸着她的头发，说：“叶儿，别难过。现在这些事，好像你比身边的那些同龄人都不幸，但是，人生长着呢，老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现在的不幸，挺过去了，你就能更坚强，以后啊，你就能过得好。”

豆叶轻轻地把头靠在邢奶奶肩上，说：“我不是难过，就是一想到妈妈，我就忍不住。”

邢奶奶搂住豆叶，两个人静静地依偎着。

“奶奶，您说，我妈还在吗？”过了良久，豆叶轻轻地问。

邢奶奶心里很不好受，她不想骗豆叶：“叶儿，我也说不好。不过，即使你妈出事了，那你的两个妹妹呢？总不能都跟着出事了吧。”

豆叶“嗯”了一声，说：“我大妹豆秧特别厉害，嘴上不饶人，还能打架，男孩子也打不过她。她比我胆子大，我总觉得她可能带着我二妹豆花，也跑出来了。”

“那么小的孩子，能去哪？”邢奶奶很担心，如果不是有豆叶活生生地在她的眼前，邢奶奶绝对不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能从那么远的小村子里徒步跑出来，而且一路辗转到了京城。

“奶奶，我总觉我妈可能，可能被打死了。”豆叶把脸埋进邢奶奶的胸前，消瘦的肩膀抖动着。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叶儿，别那么想，往好处想想，也许真像你说的，豆秧带着她们跑出来了，你妈是大学生，只要有机会，她一定能把握住，只要能出了你们那个地方，即使困难一点儿，受点儿罪，出来就好了。”邢奶奶搂紧豆叶，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豆叶把眼泪咽回去，坐起来，抹了一把脸，说：“对，我妈从来不像村里那些女人一样，她不哭也不闹，从来都不骂我们，总是让我们坚强，她一定更坚强。”

“对，你妈能把你们四个孩子带大，还把你教得这么好，她肯定没事的。”邢奶奶帮豆叶擦去残留的眼泪，肯定地说。

“对，我得相信我妈还活着，我要好好的，好好学习，有个好工作，挣很多钱，给妈妈治腿，让她幸福地过好下半辈子。”豆叶跟邢奶奶说，也是在跟自己说。

邢奶奶微笑着，抓着豆叶的肩膀，肯定地点头。

晚上，小军打来电话，告诉豆叶说他妈妈回来了，豆叶跟他说了几句话就挂了。

接下来的两天，豆叶继续练功，继续学习，陪邢奶奶出去买菜散步，回来做饭洗衣做家务，见到邻居开朗地打招呼问好，一切都很正常。

只有邢奶奶知道，豆叶就像被人不停抽动的陀螺，一刻也不闲下来，她在用这种方式慢慢地度过那些悲伤。

深夜，邢奶奶去看她，她总是皱着眉头，身子在被子中缩成一团，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等着妈妈来抚慰。

邢奶奶心疼豆叶，但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默默地陪着她，等着她自己走出来。

终于，志刚打来了电话。

董岩和董峰已经把骨灰取出来了，董家老坟那边也联系人打好了坑，明天就会安葬。

邢奶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豆叶，两个人去买了很多冥纸。

早上，志刚六点多就到了，吃完早饭，他开车拉着邢奶奶和豆叶，直奔昌城。

董家老坟在昌城下辖的一个小村里，村子里已经没几户人家了，绝大部分都搬走了。

董岩和董峰的父母，没在村里安葬，他们死后葬在了儿子买的公墓里。现在，豆叶姥姥和姥爷的骨灰，被送回了村里老坟。

这里下葬，只要挖好坑就可以了，没有那么多事，更不用花钱买地，也不用交维护费用。

豆叶觉得很好，她是山村长大的，现在又知道了城市的喧嚣，她觉得山村的安静对他们更好。姥姥和姥爷住在这里，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来打扰。

冬季的山村，一片荒凉，风裹挟着沙土和枯枝，一遍又一遍地肆虐着它能触到的一切东西。

汽车开不到坟地跟前，到那里，还要步行一段狭窄的山路。

志刚搀着邢奶奶，豆叶跟在后面，给他们领路的是一个村民，是志刚要求董岩安排的人。

到了坟场，豆叶看到了沉着脸的董岩，另一个面无表情的应该是董峰了，那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应该是他们的媳妇吧，不过，没人过来说话。

志刚过去说了几句话，董岩和董峰走了过来。

“我是董峰，听董岩说了这些事，我同意给两个老人下葬，也同意给钱，但是，以后，别再找我们。”

豆叶看着这个人，身材魁梧，相貌端正，穿着打扮很像个干部，如果他能……

豆叶把眼睛看向了别处，她知道自己想那些都没用。

邢奶奶戴着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两兄弟。

志刚说：“好了，我们知道。下葬吧。”

那个带路的村民从一个口袋里依次捧出了两个骨灰盒，然后站到一边。

董峰看了看董岩，然后，两个人各抓起一个，猫着腰，放到坑里。

豆叶听到了“噗通噗通”的声音。董岩冲那个村民一摆手，说：“埋吧。”

“等一下。”豆叶叫了一声，冲过来，果然，两个骨灰盒歪歪扭扭地躺在坑底。

豆叶狠狠地把身边的董峰推到一边，自己跳到坑里。

在狭小的空间里，她双膝跪下，轻轻地捧起骨灰盒，先放到一边，然后细细地把土扒平，拍实，工工整整地把两个骨灰盒并排安放好。

豆叶低着头，细心地把骨灰盒上的浮土擦干净，轻声说：“姥姥，姥爷，我是董欣欣的大闺女，我叫王豆叶，我来送你们了。我妈一切都好，她生了我们四个孩子，等他们再大一些，我就带着他们来看你们，你们安心吧。”

邢奶奶低低地叫着：“叶儿……”然后扭过脸去，她不忍看豆叶。

志刚的眼圈也红了，他蹲在坑边，说：“小叶，上来吧。”

豆叶站起来，又弯下腰，把自己跪过的地方也整理平坦。

志刚单膝跪下，努力把手伸向豆叶，轻声叫着她。

豆叶又打量了一遍坑里，感觉满意了，才握住志刚的手，让他把自己拉上来。

“埋吧，轻一点儿。”豆叶跟那个村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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