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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慢 默认卷 第九章

二人道别后各自踱回宴席之上,白源岂途中遇上了在廊下摸鱼闲坐的薄言和行香。

“哟,爷看上去春风满面,莫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行香老远就乐呵呵地招呼他。

“佳人有约,自然心旷神怡。”

“唉,一定又是那聂老板。枉我们俩四处奔走为爷打探消息,爷却独坐美人乡吃香又喝辣。”

“谁叫我是爷呢。不然跟你换换,你去替我把那些酒都喝了,把那些场面话都说了?”白源岂边说着边又拿扇柄轻轻拍了拍行香的脑袋。

“啊,爷又在调侃小的了。”

白源岂懒得理他,转头看向薄言。先前已经将桃花胎记的事告知了他们二人,并命他们在宴席上多留意打听与聂于归有关的事。

薄言只当没听到他们对话,自顾自地说道,“那些官妇们私下里没少议论,对那聂老板多有微词。”

“怎么说?”

“一说不守妇道,一说容貌平平,一说心机太重。翻来覆去,左不过这三样。要说具体的,不少提到她和康广年过从甚密,特别是聂老爷去世之后,两个人隔三差五就要见一次。连那康广年的大女儿,都对聂于归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很是在意。”

“唔……这么说来,也未必全是空穴来风。”白源岂若有所思地嘀咕道,“还有待细细琢磨。”

薄言盯着他一本正经的脸,犹豫片刻,道:“爷,这聂老板,当真就是皇上要找的人?”

“多半错不了。”

“那爷打算怎么办?”

“虽说皇上只交代我看看便是,但我多少也有点好奇嘛。皇上既然现下不肯说,也唯有从聂姑娘身上下手。了解了解她的身世为人,也没什么坏处。”

“嗯,薄言知道爷向来行事都以要务为重,鲜有动情之时。只不过……看爷逢场作戏看多了,偶尔倒指望这一回不再是镜花水月一场。”

“瞧这话说的,好像我是登徒子一般。”

“薄言没别的意思,爷自个儿小心行事才是。”

白源岂知她担心自己,笑了笑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月上柳梢时,白源岂如约现身在院中凉亭下。聂于归早就命人备上了一壶好酒几样小菜,正一面品茗一面静候着。

“今儿个我问过老斧头了,再有个月余,那琼花玉酿便可开封,届时大人一定要赏脸品一品,保证不输那些个京城贡酒。”聂于归开心地说道。

“看姑娘这脸色,倒比大过年的还高兴。”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说完,她开怀地笑了起来。

“姑娘心情似乎比白日里好上许多。”

“前些时候被大人撞见我跺脚骂那张世林,我本就有意解释,怕大人误会了去。只是碍着这事又不能让外人知道,心里总有个疙瘩。既然大人问起了,我也算放下个石头老实交代与大人听。”

“在下洗耳恭听。”

“不急不急,大人先喝酒。虽说这酒算不上上好之物,但独到的是在酒窖中存了二十年才取出,芳香浓郁,也算沁人心脾。”

白源岂笑笑地接过酒杯,轻啜一口。

“果真如姑娘所言。”

聂于归酒过三巡,脸上泛出淡淡的红晕,嫣然道:“要说饮酒作乐,我可是行家,断不会叫大人失望的。月色迷人,总要先尽情享受一番,才好谈那伤心事嘛。”

“在下必不会将此事外传,损及姑娘名节。”

聂于归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要真传出去了,毁的倒不是我的名节就是了。大人你听我给你细细道来。”

“是。”白源岂恭敬地应道。

“家父与那张老爷是私塾同门,素来交好。我和张家长子张世林青梅竹马,更是打娘胎里就定下了这门亲事。我一个不懂事的闺女家,从小耳濡目染,一心一意倾慕那张郎,不曾有过二心。到了出嫁的年纪,便张罗起婚事,两家本都欢欢喜喜的。”

“想必是有了些变故吧?”

“是啊。头一桩便是那张世林,自婚期定下之日起便对我不理不睬,态度极之冷淡。起初我还有些疑心,但家中长辈只道是未婚之时不便相见,世林又本就为人羞赧才让我有了如此错觉,只待安心成婚便可。”

“听上去像是另有隐情呢。”

“其实张世林早就在求学之时结识一位叫做荷华的市井之女,互通心意三年有余。当时那女子已怀有身孕,张世林曾多次意欲退婚,均被那张老爷喝退了回去。张老爷忌惮家父身份,唯恐惹了聂家不快,甚至威胁要打了荷华腹中胎儿。”

“所以张世林被逼无奈只得应承下婚事?”

“唉,是啊。知道这件事时,已是大婚前夜,我无计可施。洞房花烛之夜本该是良辰美景春宵时,于我却是愁肠满腹无处诉。新郎也在外饮酒作乐磨蹭到天亮时分才来见我。我知他心中有千般怨恨却不忍迁怒于我,只能躲着避着忍着。于是……”说到这里聂于归顿了顿,又道,“于是那天夜里,我跪在他面前,许诺他一年时间,定护得那荷华和孩子周全,一年后还他三人美满之家。”

白源岂惊讶地睁大双眼,望着眼前轻描淡写说出这番话的女子。

对方却依旧不急不缓地说了下去。

“总之,那之后我也动了些手脚吧。替他们在淮安张罗了生意,也劝得那张老爷没了办法,又让荷华领了大胖小子进门,最后找个借口让世林把我休回来了。”

说完聂于归端起手中杯,仰头一饮而尽。

白源岂却愣住半晌不知作何反应,只能看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聂姑娘,若是寻常女儿家,便只是让那荷华给夫家做小,也算行善积德了。你又何苦非要回来,还惹得一身流言蜚语?”

“哈哈,”聂于归轻声笑了笑,道,“大人,你道是我看着那世林与荷华,心中作何感想?”

“这……”

“我本以为自己少不更事才心中惆怅,谁知转回首细细想来,此生所有美好回忆,竟都是他给的……”聂于归轻声呢喃道,“可他不是我的,我又何苦日日让自己难过。这世上本就是名利易得,真心难求,人活着总不能只为了争一口气。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姑娘总是事事说得通透,却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想起前些日子里她的反应,白源岂若有所思地说道。

聂于归怔了怔,吸吸鼻子,道:“有些人就是这样,见一次心里就难受一分。可他要真来了,你又舍不得对他发狠。再痛,也自个儿打落了牙往肚里吞。可是大人……我不愿意啊,我不愿意就那样过一辈子。哪怕唯有美酒相伴快活一生……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一阵凉风吹过,远处传来枝叶摩挲的声音,白源岂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想来是天色已晚懒怠梳妆,她没有盘起发髻,只随意插支白玉发簪,披散的秀发随风飘起。此时双颊被寒气衬得微红,衬着一身素净绒裙,娇俏可人之余,又仿佛有点盈盈欲泣的模样。

白源岂叹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大人觉得我傻吗?”

白源岂仰头望望天,漆黑的夜幕下一轮明月高悬,一时之间心中诸多感慨涌现,只得悠悠道:“我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眼中见的,耳中听的,无非都是名利二字。也曾有人真心待我,让我以为自己比别人多得了些什么,只可惜到头来,这手心里头剩下来的,还是那名利二字。”

“看来大人比我傻。”

“是啊。”白源岂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聂于归,“可是聂姑娘……强颜欢笑也不是真痛快啊。”

听到这句话,聂于归倒酒的手停住了,抬起头来直视着白源岂。她仿佛被戳中了痛处,渐渐地,一双柳眉微蹙,眼中也隐隐泛起泪光。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一转头扶着额用力呼了几口气。

“这夜风真吹得狠。”她笑着掩饰着自己的神情。

白源岂眯起眼,心中竟有种拥起她双肩的冲动。她分明说得飒爽,脸上却全然都是寂寥。笑未曾开怀笑,哭也必不能纵声哭,到最后不过迎风展眉,说什么都恍如自嘲。

她的真心到底在哪里?

是在初见时端庄的容颜里,还是在落水前惊慌的失声中,抑或酒酣后的红晕,和被他撞见时的羞怯?又兴许她心中本就有太多秘密,这一时一刻,竟也不是坦诚相待。

唉,他在心中叹一口气,满腹惆怅不知从何诉起。

“姑娘可还是对那张公子放不下?”

“大人可别把我当作那般无趣女子调侃,既是离了他,我便再无留恋。”聂于归垂下眼帘,道,“只是人人都说是我气死了家中双亲,又一人扛下这桩生意,再加上……”她顿了一下,“再加上一些别的事,时常也心烦意乱,倒觉得那张世林别再到我眼前来现才是最好。”

“别的事是指……?”

“便是大人问不得,我也说不得的事。”聂于归正色道。

白源岂却只是沉吟片刻,追问道:“若我告诉姑娘,此行所因为何。姑娘是不是就能说了?”

聂于归却显得很惊讶。

“大人莫不是要失信于我?”

“倒也不是。只是仔细思量一番,这也不是多么说不得的事。见姑娘近日里如此烦恼,在下也想为姑娘分担一番,索性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多,多谢大人美意。”聂于归有些慌乱起来,“只是这事,大人……大人也帮不上我什么忙。时候不早了,大人想知道的我也事无巨细的说完了。大人且歇着吧,于归先行告退。”

言毕,她猛地放下酒杯,施个礼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源岂还待要说些什么,却不想对方动作太快来不及出声,只能任她独自离去。雾色之中,他站在原地看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犹为单薄。

“都听着了?”许久之后,白源岂忽然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了一声。

身后草丛里顿时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随后就听得行香躲在其中悻悻地说道:“原来爷一早就知道我们躲在这偷听呢,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白源岂没有搭腔,依旧站着没有动,直到冷风吹得他打了个激灵。

“爷……”薄言走到他身后,欲言又止。

“薄言,你道和这聂姑娘比起来,我们俩究竟谁更傻?”

“薄言不知。”

“也罢。你们多留心些她和康广年的动静,还有那聂老爷二十年前在做什么,回头来报吧。”

说完,他又叹一口气,负手慢慢踱回屋内。